家乡的河汊多,码头也多。一两块大石头安在河边,能踏上两只脚的就算是码头。打几根木桩在水里,上面搭一条长木板的码头最常见。考究人家的码头用石条砌成整齐的台阶,一级一级从岸上一直伸展到河里。码头的边上树多。最常见的是垂柳,柔曼浓密的枝条倒挂在水面,半条河便溶在了浓阴里面。此刻的水面犹似浅淡的水墨底色,清晰地衬映或青或黄的荇藻、灵动自如的鱼虾。浓阴外的水面波光粼粼,阳光的斑点与满河的微风一起在水面上跳舞,明灭闪烁,变幻迷离。码头安静地卧在水岸,任由河水温柔地亲吻。风起的日子,水波荡漾,一层层的涟漪撞击码头,飞溅起一朵朵白色的浪花。
夏日清晨的码头是女人们的集结地,尤为热闹。你看那谁家的新媳妇,趿一双红拖鞋,夹一盆脏衣服,簪一朵栀子花,步履轻盈地走向码头。放下手中盆,脱去脚上鞋,把一双白净净细腻腻的小脚浸到清凉的水中,惬意地舒口气,蹲下身去欣赏水中的身影。一夜熟睡,女人的面容红润光洁,身姿袅娜,水面的影影绰绰更显了女人的妩媚与柔软。掬水,擦一把脸,眸眼更亮,捋一下胳膊,浑身清凉。想一想还在床上打酣的男人,女人的脸红了一下,抿一抿嘴角偷偷笑了。不一会,邻家的女人们都陆续地走向码头。洗脸漱口,捶衣刷鞋,连锅碗瓢盆都一股脑地端到码头,女人们一边大声拉话,一边低头做着手里的事情,在水色淋漓中,在清凉河风里,快乐就如这纯粹的河水,简单而明净。
码头的夏日也是男孩子的乐园。七八个黑不溜秋的淘气包,齐刷刷站在码头上,只听得领头的一声令下,扑通一个猛子就扎进水里,水面一阵波澜壮阔,转眼不见踪影,别着急,过一会你就会看他们泥鳅一样的脊背在水里钻来钻去,一会儿会摸上来几只河蚌一把螺蛳,有时也会举起一只破碗或是一只旧鞋。在大伙的嘲笑声中做个鬼脸,又重新扎入水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孩子们便在大人的叫骂声中悻悻上岸,挨个站在码头上用清水洗濯身体,然后快速转个身,褪换衣裤,露出跟全身的黝黑极不相称的白生生的小屁股。磨蹭着,极不情愿地跟在大人们的后面回家去。码头便在夕阳中恢复了宁静,直到次日的清晨。
不知从何时起,码头随着河水的干涸、自来水的普及早已废弃不用。码头上秀丽的村姑、顽劣的孩童、绝妙的风景也不复存在。只有在午夜梦回时,故乡的码头才似一帧发黄的老照片,映在我心灵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