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根草,是家乡一种很不起眼的小草。它,很像大地的小袄,土路的裙子,儿童的毛毯。巴根草,长在地面,绿在眼里,留在心上。牛踩,照样活。锄后,还是冒。火烧,长得更旺。甲子之后,顿然回首:我的梦,还蹲在巴根草的草丛里。它带着特有的草香,时常躁动在我的记忆里。
我儿时的家,在临泽镇西的果园场。在果园,路边、沟边都是巴根草,它陪伴着果农后生们成长。记得二三年级时的我们,特别顽野,很是调皮。作业不多,成绩不差,玩得痛快,玩着玩着,童年、少年就过去了。上学、放学的路上,常常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唱着自己所编的儿歌:
巴根草,绿茵茵,
燕子飞过,兔子吃惊,
放学路上,玩个开心。
巴根草,金黄黄,
蚂蚁搬家,鸟儿不慌,
放把大火,烧个精光。
春之雅青。二月春风的剪刀之后,巴根草从土层里冒了出来,有的从老草藤中返青而来。向上不与狗尾巴、满头顶等草们争高,不经意间弹出了几个梗节,就把劲用在寻缝横生上。于横长中,默默争抢着属于自己的地盘,从最先长出的梗节中依序分杈开来,朝着自己适宜的方向放节生长,一般约5厘米一个节,扎下根须,又竖起、再前爬,一节节缓慢地爬行着生长着。不管是刮风下雨、牛踩鹅叼,巴根草总是一门心思,朝着预定的目标前行着。拔草头前面的几节,嚼在嘴里,浸浸的、润润的、甜甜的,恰有一番滋味在舌头、藏心头。蚂蚁、甲虫们,也喜欢顺着草藤爬行。牛羊、野兔们,也常常眷顾草的嫩头嫩叶。有意思的是,巴根草并不开花,各色蝴蝶也常常在巴根草丛中飞越、小憩。巴根草拔节着、横插着,春天是真正的到了。有了巴根草,大地也更鲜活了。
夏之深绿。这个季节的巴根草生长得更快,叶子厚多了,藤茎也粗了一些。弯弯闪电引路,场场沃雨催生。上烤下蒸的巴根草,准确地丈量着土地,如农人点豆一般,丢下一撮撮根须,拉动一节节身驱,不知不觉中长出了丈余远。那板结了的土地,硬得如板如铁,草(草种、草根)不在土里,又如何从上面深深地扎下去呢。童年的我,曾经趴下慢慢、细细地看,那白中带黄、嫩中带尖的根须晃悠着、寻隙着,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到巴根草须扎进土里。是时我还猜摸:新生的巴根草,是不是要等到夜里或者下雨的时候,才能扎进土里啊。巴根草且柔也刚,抗旱耐涝。从沟边长到水里的,缓慢地在水面上伸展着,每节长出白白的、长长的根须,即使抓不着泥土,也不畏疲劳,在水中漂浮着、比划着。绿之碧绿、白之雪白,波中腾挪、挪中沉着,真是别有一番碧玉风度、水手魅力。巴根草很有韧劲也具有攻击性,你若不用劲去折,很难横着将其拉断。一旦侵略到豆地瓜田,不是争空间抢肥源,就是把你给缠得要命。巴根草的顽劲,常常是家种的植物无法与之匹敌。
秋之老黄。风凉了,叶落了,草枯了。一草知秋。巴根草还是不肯低头,齐刷刷地眺望着蓝天白云。巴根草的叶子很细很贴,也就不存在飘零落叶了。叶不宜枯,是因为草根特别。巴根草的主根们很粗、很密,也扎得很深。根根节节,左盘右缠,力量不凡,把一团团泥土紧紧地攥着,农人想掰也难以掰开。巴根草那犹如钩被针的叶子,渐渐由浅黄、中黄到老黄,草香也渐渐地淡了下去。放学的我们一个劲儿地在上面打滚,不疯够是不回家的。记得有一次,我将钥匙疯丢了,汗淋淋地跑到家里开不了门。二话没说,叫上我要好的阿三同学,立马回头去找,在疯过的草丛里找啊找,还是找不着。急中想起,不知谁教给的妙方,要想找回丢失的东西,失主应面朝南方,往手心里吐上一大口唾沫,双手凝合,双眼紧闭,说三声“钥匙钥匙,出来啊”,猛地弹出合在上面那只手,猛地睁开眼睛,看看唾沫飞溅得多的方向,就是东西失落的方向。看到飞溅的方向是西南,我们往西南方向找去,结果还真的在不远处找着了钥匙。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解,唾沫占卜寻物,有时怎么这样灵验呢。
冬之清白。天寒了,要下雪了。有些巴根草成了牛羊的主食;有些到了猪圈里,成了草粪塘的主料之一。还撑在地面上的巴根草如同老人的白发,软软的、白白的,冬季西北风多,草的倒向也都是东南。这个时候,若趴在草上,仍嗅到淡淡的草香,捞着几根巴根草的藤茎,轻轻拉起,还能听到节巴断了的响声,但已经没有春天的劲道,也不如夏天的分贝,巴根草也老了?下雪的清早,我们早早来到河边沟边,跟着免子的脚印,在巴根草的草丛中或雪洞里逮到野免。那个欢天喜地的劲儿,赛过庆贺儿童节。在冬季的放学路上,有时也“放火烧荒”,巴根草很好烧,火柴一点就着,一烧就是一片,烧着了的草丛不时发出“噼拍噼拍,噼噼拍拍”的响声,我们就在过火的巴根草上,玩起烧烤来了,爆膨的玉米粒,又香又酥,很是好吃,有时吃得嘴唇都发黑了(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果园,地旷树稀,烧烧罢了。现在的环保、消防有要求,不能再烧了)。说来也奇怪,下年的春天来看,过火的巴根草,比没有过火的长得更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大概就是说的我们果园里的巴根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