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我和先生去广场散步，广场角落的音箱里传来费翔高亢的歌声，“你就像那冬天的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了我……”一群中老年人正踩着鼓点，跳着上世纪80年代红极一时的霹雳舞。

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跟着旋律轻轻哼唱：“一把火，一把火！”这音乐太熟悉了，熟悉到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我眯起眼睛打量领舞的人——两个身材高挑的男士，头发已经花白，但身姿挺拔，动作利落。等他们转过身，摆出那个标志性的“拉绳子、擦玻璃”动作时，我突然愣住了：“志刚表哥？志强表哥！”

说起志刚和志强，兄弟俩在1985年左右高中毕业，之后便在家待业，等待国家分配工作。兄弟俩不知什么时候迷上了霹雳舞，两人把平时积攒下来的零花钱和压岁钱拿出来，偷偷去商场买了一台双卡录音机。趁父母白天上班去，两人在家切磋舞艺。那个年代的小城还没有休闲广场，年轻人的娱乐多为看电影、逛夜市。兄弟俩便盯上了影院门口的水泥空地——每晚电影散场后，这里就成了年轻人的聚集地，路灯昏黄，叫卖冰棍的吆喝声和自行车铃声混在一起。

于是，他俩晚上在家对着镜子精心捯饬一番，把大包头梳得油光发亮，换上最流行的花衬衫、喇叭裤，脚踩一双尖头半高跟皮鞋，戴上时尚的大墨镜，扛着双卡录音机去了电影院门口的小广场。他俩跟着音乐节奏，表演各种霹雳舞姿。志刚先起手，左脚脚尖点地，右脚向后滑出一道弧线，正是经典的太空步——身体往前倾，脚步却往后退，像逆着风行走。志强紧接着跟上，双臂如波浪般从胸前划到头顶，手腕翻转，手掌像在擦拭无形的玻璃，刚劲中带着灵动。最惊艳的是收尾动作，兄弟俩同时身体后仰，腰背缓缓平行下移，直到上半身与地面几乎平行，双手向上虚拉，仿佛拽着一根看不见的绸带，身体绷成一道流畅的弧线。丝滑连贯的舞姿引得围观者阵阵热烈掌声，不一会广场就围满了人。年轻的小情侣电影也不看了，跟着学跳舞，十来天他们的舞蹈队就扩大到二十多人。

这可把志刚的妈妈愁坏了——这俩小子整天不务正业，净搞这些不当饭吃的玩意儿。好在没过几个月，兄弟俩就顺利分到了工作。一个进了机械厂，在车间里学技术；一个去了贸易公司，跑起了供销。工作后，录音机被锁进了柜子，花衬衫压在了箱底，舞蹈成了他俩忙里偷闲的念想——车间里休息时，志刚会偷偷比划两下；跑销售的路上，志强会跟着收音机哼唱霹雳舞的旋律。志刚在机械厂磨出了满手老茧，志强跑销售跑遍了全国各地。他们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兢兢业业，一干就是四十几年，现在兄弟俩都已光荣退休，孩子们也成家立业了。

退休后，兄弟俩帮母亲收拾老房子时翻出当年的花衬衫，布料已经泛黄，喇叭裤的裤脚也磨破了。“还记得当年的约定吗？”志强突然说。原来，他们从未忘记那个被工作、家庭暂时搁置的舞蹈梦。于是兄弟俩报了舞蹈培训班，学习了民族舞、交谊舞、桑巴舞，不仅成功加入了市舞蹈协会，还经常参与各类公益演出。晚上有空时，他们还会去广场教大家跳广场舞，既让老年朋友们晚年生活更精彩，也帮大家强健了身体。

晚风卷着费翔的歌声，把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从上世纪80年代影剧院广场上意气风发的青年，到如今路灯下从容领舞的长者，岁月染白了他们的鬓角，却从未熄灭他们对舞蹈的热爱和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