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叔是个聋子。他性情温和，从不将命运对他的不公迁怒于人，就像五月的风拂过河畔的杨柳，拂过湖面，泛起轻轻的皱缬。

六叔是个摇船的，我很好奇他听不见别人的叫喊声，是如何做得了掌舵的。后来，我看到有人捡起脚边的石子向他砸去，就明白了。也明白了他为何每天回来身上脏兮兮的。但他也不恼，憨憨地笑两声，慢悠悠地摇着橹。

六叔很喜欢看戏，每当有戏班子来表演，在广场上搭起台子，他都会搬一把小木凳前去观望。

有一次我随六叔一同前去。去迟了，他坐了一个最偏的位置，还不停有老大娘挤他。他一点点地被挤向外边，大半个舞台被挡住了。他没有生气，只是紧紧地牵着我。

看戏的多半是老大娘老大爷，嗑着瓜子絮絮叨叨的，议论着张家长李家短。而一旁的六叔端坐着身子，两只手搭在腿上，聚精会神地看着表演，与周围的懒散格格不入。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什么我也听不懂，我玩着六叔衣服上的破洞，突发奇想地掏出里面的棉花塞进耳朵里。慢慢地，周围的嘈杂声小了，台上的戏剧像是一部无声电影，少了份夸张，多了份自然。台词都在演员的眼神里流露，是悲伤，是愤怒，是高兴抑或是苦闷，都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渐渐地，六叔的眼眶红了，有泪在眼角凝聚，那张被岁月无情刻下一道道沟壑的脸紧绷着。那双浑浊的眼睛瞪得很大，下唇咬得有些泛紫，平日里和蔼的面容变得有些狰狞可怖。紧接着，两行清泪顺着他瘦削的两颊流下，台上的演员悲戚地哼唱着，仿佛是在为他而唱。为他唱这些年来被人扔石子的郁愤，为他唱着生活的沉寂，为他唱着命运的坎坷。万般情绪在演员的眼神里流转，也有万般滋味在六叔心头上蔓延。终于，积攒了多年的喜怒悲愤像决堤的洪水，喷涌出来，冲垮了他筑起的看上去云淡风轻、不着痕迹的心堤。他忍不住低咽着，忽而又呜呜大哭起来。

旁边的大娘说他疯了，惊恐地远离他。我却仿佛理解了六叔，像他以前哄我般，轻轻地将他搂在怀里。

我想，六叔的人生又何尝不是一幕哑戏。他在心里嘶喊着命运对他的不公，他的眼神溢满了痛苦，他攥紧了衣角，紧咬着下唇。

戏结束了，人也散得差不多了，六叔依旧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夕阳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指导老师  崔会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