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那年，我和父亲来到了这座城市。城市的冬天远比乡村冷得多，没有热炕，也没有阿妈做的热馍馍，更买不起棉衣。父亲找了些破棉絮，勉强给我做了条棉裤，而他自己的腿脚被冻得生出了冻疮，又红又紫。饶是如此，父亲每天还不得不走几公里的路去机床厂做工，再顺路去接我放学。父亲舍不得坐公车，只有在接我回家的路上我们才会坐公共汽车。

公共汽车来了，父亲腿脚不利索，我们好不容易才挤进拥挤的车厢。父亲松了一口气，向我露出一个皱巴巴的微笑。我看看四周，车厢内明明很拥挤，人们却自动地与我们保持一定的距离。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不甚明白，抬头看着父亲，与他的目光对个正着，父亲微微有些窘迫，黑黝的脸上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一个急刹车，父亲脚没站稳，一个趔趄，正好撞上前面一个中年女人。女人转过头来，眉头紧锁，以一种嫌恶的眼神将父亲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又狠狠地瞪了父亲一眼。父亲十分窘促，两手不住地来回搓着。突然，女人叫了起来：“啊，我的包！”指着包上的一块油渍，冲父亲喊道：“你赔得起吗？”声音尖细，全车的人目光一瞬间聚焦在父亲身上。父亲大窘，脸腾地一下红了，说话也有点不利索：“对，对不起，对不起。”女人蹬着高跟鞋，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我们。周围的人像是一个个冷漠的看客，我瞧见父亲额头上沁出几滴冷汗，双手被自己搓得通红。“我给你擦擦吧。”父亲边说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平时用的麻线手套，准备给女人擦包，女人夹着包，往后紧退了一步，“不要，脏死了！”父亲更窘了，脸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女人从包里拿出纸巾，小心翼翼地擦着油渍，还时不时瞪父亲几眼。

车停了，离家还有一站路，父亲却拉着我下了车，逃离了窘境。我们一前一后走在路上，西北风此刻一阵紧似一阵，父亲冻得蜷起身子，我在后面望着父亲佝偻的背影，脑中盘旋着父亲刚刚的窘态，叫了一声“爸”，眼泪便止不住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