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0-15 00:00:00 作者:曹瑛 来源:今日高邮
等我们仨赶到医院,哥已经进了手术室。我扶娘坐着,爹蹲着吧嗒吧嗒地抽烟,不时抬头看看红光闪闪的“手术中”三个大字,直到护士小姐过来说:“这是医院,禁止吸烟。”爹才恋恋不舍地将烟狠狠掐了。我看见爹的眉头皱成了山核桃。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医生走了出来。娘忙迎上去,问:“大夫,俺娃咋样了?”医生说:“股骨头坏死,需要截肢,家属同意的话就赶忙签字,我们要立即手术。娘不懂,问医生啥是截肢,医生说就是将一条腿锯了。”“啊?锯了条腿,俺娃以后咋走路啊?”娘又大声哭起来,“吵啥呢?”爹瞪娘一眼,“大夫,只要能保住俺娃的命,咋办俺们听你的!”
哥出来了。哥进病房了。我们守着。
哥醒了,看见我们,挤出丝笑,哑着嗓子问:“爹、娘、妹,你们来了?”然后目光越过我们落在空荡荡的裤管上,又抬起,不信似的扫了我们一眼。娘首先哭出声:“军娃,你好好养着,啥事也别想。”爹狠吸了口气,扔了快烧到手指的烟,转身出了病房,我也带着哭腔叫了声“哥”。哥的目光软下来,重重落在病床上。哥面如死灰般躺着,一言不发。
哥出院了,是他一再要求的。到了家,一村的人挤在屋里,七嘴八舌地劝哥看开些,哥啥也不说,就这样面无表情地躺着,目光投向窗外。
傍晚时候,村头厂里的四叔送来了哥的工资。他嗫嚅着对爹说:“大兄弟,你看我……”爹挥挥手:“没啥,别过意不去,你也要养家糊口不是?都不容易啊!”爹长叹一声,没注意哥难看的脸色。
隔天晌午,邻村老陈家退回了彩礼,托人捎话说闺女不能嫁个废人。娘气不过:“啥废人?咋能这样?和我娃好了大半年了,彩礼也出了,咋能说退就退?”娘要去找陈家评理,哥喊住了:“娘,退就退吧,总不能拖累人家一辈子呀!”娘用衣襟擦擦眼:“也罢,赶明儿咱再找个好姑娘,不嫌咱的。”娘小心地看哥。哥早已转过头,盯着窗外了。
秋断断续续地深了,空气里有了落叶的味道。不知不觉中,哥躺在床上已有三个月了,他终日不说不笑,除了睡觉,就是往窗外看,仿佛要将窗外的一草一木看到心眼里去。
这天我像往常一样问哥想吃啥,好把饭给他端到屋里来。哥说:“妹,别再给我端了,这些天苦了你了,我起来自己到外屋吃。”“哥,你这样咋到外屋去……”我捂住了嘴,我怕再看到哥难看的脸色。哥宽容地笑了:“能行,不还剩条腿吗?你扶我一把!”我高兴地跑过去,扶着哥一瘸一拐地来到外屋。我给哥盛饭:“哥,你咋一下想通了?”“你去看看窗外就知道了。”哥大口扒拉着饭,我第一次看他吃得这么香。我跑进房间,推开窗:窗外只有一棵秋树孤独地立在那里,树枝上零星挂着几片枯黄的叶子。哥放下碗,动情地说:“光秃秃的树枝都知道努力伸向天空,争取多一些雨水阳光,好让自己来年长得更壮,你哥咋能不如一棵树?”“是哩!是这个理儿哩!”爹娘欣喜地看着哥,不停地擦着眼角带笑的泪花,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了一块儿。
“哥!”我叫了声,泪水夺眶而出。“看你咋又哭了?”娘忙抬手替我擦。趁这当儿,我抬头看了看天边,如血的残阳竟不知何时悄悄褪了,只留下淡淡的金色余晖照在窗外那棵秋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