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3-13 18:00:59 作者:郭筱 来源:今日高邮
年初的时候,在公安工作的同学告诉我,屈涛自杀了,投的江。
其实从他胳膊上的针眼越来越密集、淤青越来越沉积的时候,我就隐隐预料到这种时刻的来临,可是当到了真正破碎的时候,我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怔神。
第一次留意到屈涛,是因为他在学校公告栏上大肆张贴批判学校制度的文章,言辞字字见血,每一句都能让试图反驳的人哑口无言。英雄所见略同,那时屈涛转过头来恰巧和公告栏前围观的我一个对视,立马交换了臭味相投的笑容。
几天之后学校真的采纳了屈涛提出的几点建议,从此这个留小辫子戴黑框眼镜的少年就一仗成名了,彼时我们都在同一个班。他喜欢听民谣舞文弄墨,是父母都在国外的公子哥,出手阔绰。意气风发的少年,什么都没有却又什么都瞧不起,都自以为自己是不受约束的风,我们的相处就像是两股风潇洒的相遇。
在某个出逃的午休,我拉着他躲在操场的角落,从破洞牛仔裤的裤兜里掏出一包红中华。“怎么样,你会抽吗?”那时候正午的阳光投射下来,屈涛的脸上一半树影摇摇晃晃。他愣了一下接过我递过来的烟和火机,装模做样叼了一根在嘴边,“咔哒咔哒”按了两下火机,烟头亮了一下,但很快又熄灭了。
“你不会抽吧你?”我抢回烟和火机放到嘴边,脑子里努力回想着爸爸在家里抽烟的样子,“这个是要吸一下,一边吸一边点才能着。”说完我装作老练地吐了一口烟到他脸上。
屈涛第二次尝试的时候被烟呛了一大口,咳嗽到面红耳赤,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他强装镇定地对着笑得前仰后合的我说了句:“妈的,味道还不赖。”
后来我们在教学楼楼顶飞叶子的时候他也说了这句话。
还有止咳水和感冒药,从一口到一瓶,从一片到一版,到半箱子,到十来盒……和可待因与麻黄碱的摄入量同比增长的,还有我们处在年级中的名次。
二年级的时候,我们已经完全脱离了同学圈子了。每一次的放纵,就是一整天的荒废,天台、操场或是某个小网吧,我们瘫坐着,昏昏沉沉,却又充满着冲动的力量。
年少的时候,能有什么让人一蹶不振的大挫折呢?但是我们却有着莫名其妙的满腔愤慨。没有什么契机,在那个年代,我们就是自然而然地去那样做了,好像这是我们桀骜的象征一般,很酷。“其实吧,我觉得我们也不是需要尼古丁,也不是需要大麻,但是我他妈的,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这样做,感觉真不赖。”屈涛半眯着眼瘫在网吧的座椅上口齿不清地嘀咕着,我透过烟雾看向他模糊的脸,突然一阵心悸。
长时间从我爸的柜子里偷烟偷酒卖钱终归还是被发现了,藏在抽屉里的药品也一并被翻出。那天我被锁在房间,妈妈在隔壁抽泣,爸爸在沙发上不说话坐了一整天。我卧室的墙上还贴着以前拿过的奖状,我盯着它们发了很久的呆,时间彷佛凝固了。朦胧记得曾有人告诉我毒品对人脑的损伤是不可逆的,在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突然感觉到了周遭的裂纹。
不能让裂纹扩大了。
“屈涛,我觉得我们不能这样下去。”我头一次拒绝了屈涛的逃课邀请,他奇怪地看着我,“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我又重复了一遍。
“事到如今说什么呢,”他耸了耸肩,“你觉得你这样还有意思么?”但他忽然又止住了话头,最终还是没有再试图让我和他一起走。
我知道他的感受,确实很没意思了,那天我努力去听老师在讲什么、努力去看黑板,可是我听到的看到的都是裂纹,一条一条纵横交错。我似乎反而不如之前清醒,但我终究还是能熬过来的。我的人生出了差错,但还不至于被毁掉,不能让裂纹扩大了——还来得及。
屈涛曾一度和我断了联系,他辍学了。直到我一天走出校园,看见他在门口孤零零地站着,我犹豫着走近后他拍了拍我的肩:“兄弟你可以的,死而复生啊!”那时候我哭了,确实是有着生还者的庆幸,可是我希望他也能活过来。
“我不行,我来不及了。”他说,然后接了个电话就走了,我甚至都来不及跟他说什么,最后的记忆就是他裸露胳膊上淤青的针眼。
裂纹会变成裂缝,最后变成悬崖。屈涛作自由体在降落,即将触底。一月份的江水一定很冷……
放学后我驱车来到江边发愣,想着惊蛰本来是万物复苏的日子,可是满江的浪涛都被毒品幻化为裂纹,一个活人就这样永远栽进去了。
警察到我们学校作禁毒宣传,我呆坐在报告厅的座椅上看着讲台上警徽在灯光下一闪一闪。屈涛的事被警察作为反面典型教材宣讲,有一些同学将目光默默地投向我,而我湿润了的双目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屈涛在我们一起走过的光阴里转身微笑…… 指导老师 郭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