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4-15 19:51:17 作者:□ 市汪曾祺学校九(16)班 丁立珅 来源:今日高邮
他的名字叫石,长相平凡,岁数比我只大一天,却比我长一届。从我认识他起,他就一直是他的姨在照顾他。至于他的父母为何一直不在他身边,似乎是知情人都不愿说的秘密。住在邻近的几个聒噪的老太太对他家里的情况有着不下七八种说法。我只知道,他有个不负责任的爸和不愿回家而漂泊在上海的妈。
我回乡比较少,虽然到外婆家骑车也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但一般也只是过节放假的时候才下乡去看望外公外婆,顺便找石玩。石身边没有什么可供娱乐的东西,但只要我去,他总是变着花样地带我玩。一次,他从抽屉中翻来翻去,像找到了什么宝贝似的,笑嘻嘻地迎着我,卖着关子,好半天才从身后拿出来。我定睛一看,这不正是我俩孩提时代玩的各式各样的小炮仗吗?——有“掼炮”(我们那时候玩的都是“小金鱼”),彩色纸包好的,蝌蚪大小,往地上用力一掷,便会“啪”一声发出清脆的响声;有“擦炮”,比火柴粗些,在红头的一端点火,往远处一扔,声音比“小金鱼”要响得多;还有一根像细铁丝儿的玩意,往头一点,便“噼里啪啦”地火花四射,如天空中的烟花一般,但时间太短,代价不小,所以我们男孩子不太喜欢耍,都是用来哄女孩子和穿开裆裤的小屁孩的……看到这些我不禁想起以前过年,个子还没猛窜的时候,一群男孩子从压岁钱里掏出一百块,去店里买什么“窜天炮”,手中满满一大捆,自然擦炮、掼炮什么的更是不用说,找个开阔地方,互相扔炮仗,想象着自己在抗日年代扔手雷打鬼子。几个路过的村民要么担心我们被伤了,要么担心我们玩的时候把用来烧火做饭的豆秸烧起来,便骂骂咧咧两句,又去忙活自己的事了……那时的笑声依旧回荡在耳畔,那才是我脑海中石最快乐的模样。
石的学习成绩还算乐观,几门学科在学校都能排得上名次,唯独语文是他一直的弱项。一次我看他的月考语文试卷,作文是关于亲人的,我读了读他的作文,尽量忍住不笑——这是什么作文?语言贫乏,内容枯燥。突然间我意识到,石跟他父母待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以至于他对人与人之间一点一滴的温情都视之冷漠。他也从不肯去看一些给人以感动的文字,他说那些太无聊,但我觉得并不是如此,就像诗人触景生情,而他看到动人的文字也许会想到自己的不幸。石问我家中还有没有金庸的小说,我瞥见他的床头柜上正静静地躺着我上次送他的《雪山飞狐》。原本崭新的书,转至他手后却变得破烂不堪,我猜他应该是把这本书读烂了。幼年缺爱,可能如残疾一般致命,这是人心中永远都无法修补的一角,导致他憧憬快意恩仇、拔刀迎面的武侠世界吧。
今年夏天,他的初中生活结束,本来信心满满的他却又因为被语文绊了脚,没有考上他理想中的高中。他的姨生活不算宽裕,无法为他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他每天骑电动车上学,单程就要花费20多分钟。我不禁有些心疼起他来。若是换做我,估计我妈死活都不会答应的。越是想到这里,心里越是被揪痛……
一个多月前,我从父母口中得知,石的妈妈回来了!那天,外婆家里做了很多菜,便要我去喊石母子两个来吃饭。我走进他家,“到我们家来吃饭嘞。”房间里传来了石急促的脚步声,他推搡着我,低声说,“我们快走!”“那你老妈呢?”“不管她!”我这才意识到石和他妈间那层厚实不可逾越的隔膜。
到外婆家里时,菜已经上齐了。我妈看到跑得气喘吁吁的我俩,问石道:“你妈不来吗?”“嗯,她一会就到……”好一会儿,只见门“咯吱”一声打开,我妈惊喜地说:“你可算来了,菜都上好了。”我定睛一看,那个女人略驼着背,脸上难以卸下往日的愁容,笑起来僵硬极了。她看了看低着头的石,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你也不喊我一声。”好一会石都没答应,气氛顿时尴尬起来。外婆急忙从厨房跑出来,“我辛苦烧出来的菜都快凉了,还不赶紧坐下?”石的妈妈刚坐在石旁边,石蓦地站起来,跑到了我旁边坐下。我不敢看那个女人的脸,估计她的笑容更僵硬了。饭桌上,大家都在关心石的妈妈在上海的状况,她边回答着边伸长了胳膊往石的碗里夹菜,用令人放心的语气说道:“我不走了,我要在这边工作,租房子,再不离开我的宝贝乖儿子了。”正如冬天里冰冷已久的杯子,猛地加入滚烫的热水会碎裂一样,石突然抑制不住了,一声不吭地往门外疾跑。我急忙对石的妈妈说:“你千万别去,我去找他。”那一瞬间,我的心里才真正地有些懂石了……
门外,石手里紧紧攥着一盒掼炮,我笑着说:“晚饭都不吃,就等不及出来玩啦?回去吧,吃完饭我陪你玩。”又是一阵沉默。天上阴云密布,根本就找不到月亮。我使劲凑近才能看清石的脸。他忽地举起手中的掼炮,举了好一会,往墙上使劲地扔去,大喊一声:“去你的!”“啪——”掼炮炸响了,石安静地笑着,可为何我却清楚地听见他隐隐的抽泣声?
指导老师 王政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