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8-09 00:00:00 作者:召建农 来源:今日高邮
――读《故事里的故事》后的回忆
今年入梅前后,狂风暴雨连绵不断,致使江西、湖南、重庆、四川、安徽及江苏等省部分地区遭受洪涝灾害,损失严重。决堤,民房倒塌,庄稼淹没,人、畜死亡,屡见报端。据报,截至7月16日,高邮湖水位一度上涨到8.73米,已超过警戒水位。湖西龙卷风卷走五条人命。内涝也很严重,棉花、豆类、水稻受淹;有些养殖塘,被暴雨破圩漫水,鱼虾蟹走失一空,农渔民损失严重。市、镇(乡)抗洪排涝指挥部的领导,早已深入第一线,组织广大群众,抗洪排涝,保运堤、圩堤,生产自救,力争把损失降到最低限度。
在这些日子里,我因老病复发住进市人民医院老干部病房四楼,接受化疗。由于连日暴雨,心情难以平静,回忆起青少年时期所遭洪水之祸历历在目。为此,特着孩子去新华书店购买一本倪文才所著的《故事里的故事》。在病榻上,反复阅读这本书,使我心灵震撼,感慨万千,勾起我这已八十五岁的老者对1931年那场特大洪灾给运东里下河地区和高邮湖畔圩区人民带来深重灾难的回忆。
记得那年春夏之间,江淮一带大雨连绵不断。那时我才十岁,随祖父母住在高邮湖畔西北乡,即现在金湖县唐港乡王尖小圩内。高邮湖内外先后降雨三尺多,上游洪泽湖水高涨超警,蒋坝大开,江淮洪峰经三河闸直泻高宝湖,加之,海潮上涌,江水顶托,高邮湖水饱鼓鼓的,早已超过警戒水位。湖西十多个大小圩口,农民们正夜以继日地打水圩、赶筑水埝子,加固堤防,保护圩内就要成熟的庄稼。我家王尖小圩,挖荒垡,做水埝子,已经奋战了一个多月,加水埝子超过老圩、圩堤一公尺以上。圩外水大,行人可以踢水洗脚,早已超过限度,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随时可能决口沉圩。正在大小圩口摇摇欲破之时,圩内水稻已抽浆饱满,呈黄绿色状,眼看秋收就要到手,农民们正在忙做“青苗会”祭神。
那年农历“七月半”前一天(1931年8月25日)下午,突然乌云翻滚,东南风大作,巨风暴雨从天而降,浪头像海啸般地汹涌而来。顿时,各圩口锣声四起,呼唤“救命保堤”。瞬间,高邮湖西畔的唐港、德兴、振兴、王尖、富兴、复兴、夹沟、闵桥、横桥、郭集等大小圩堤,顿时一片汪洋,成为泽国。农民的房屋,家具、衣物、粮食、驴牛羊、鸡犬豕,都被巨浪冲走。有些贫苦农民来不及逃至高墩避难,也随之淹死。单德兴、振兴、王尖、富兴、复兴等几个圩口,就死亡失踪2700多人。振兴圩一家姓崔的祖孙三代四口人,用绳子相连绑在一起,都被风浪卷走了。
那时,我们召家老庄来不及逃至附近高墩上的三户人家,包括我的祖父母、我和吴姐四人,叔祖父家三代七口人、钟仑叔家四口人,共15人,幸亏叔祖父家屋后有棵箩口粗的大柳树,上面枝干长得像牛车蓬一样,我们三家用木棍、门板搭起水架阁子,用铁丝绳索捆绑在树上,将一些粮食和必要衣物,都带到树阁上,各家又用绳子绑在一起,栓在大树上。从当天破圩起,即被暴雨狂风巨浪折腾了十几个小时。直到深夜十二点以后,突然狂风转向西北,风力很大,到天麻麻亮,只见振兴大圩农家房屋、家具牲畜等随滚滚大浪漂向高邮湖,有些人爬在屋脊上,呼喊:“救命啊!救命啊!”我们十几个人蹲在树上抱成一团,看着这一幕幕惨景瞬息而过。这时,我的祖父不断在叫喊:“天啊!真是一场灭顶之灾啊!”
8月26日凌晨,西北风越刮越大,足足有五、六级,各圩口一片汪洋连着高邮湖接天大水,不到半天时间,突然下降一尺多,圩口里的高屋基已现出水面,我们便从树上下来。此时,湖西畔人们都知道,高邮运河大堤已多处决口。满湖大水直冲里下河地区,很多城乡已成汪洋一片。据《故事里的故事》详实资料记载:有千万亩粮田淹没,颗粒无收,倒塌的房屋200多万间,受灾民众366万多人。单高邮北门挡军楼、庙巷口、御码头一带,被洪水吞没死亡、失踪的就有一万多人。很多人的尸体都漂流到东海去了。那时,高邮有个万大呆子,常到街头巷尾叫喊:“我家七口子,淹死六口子,还有我一口子……”,就这样一直喊到高邮解放以后。早被人们忘却的75年前那场特大洪灾,幸被《故事里的故事》作者在繁忙的日常工作中抽出时间,与水务部门专家们一道,深入调查考察,以全新人文理念,勤奋耕耘,以震撼的笔墨,为高邮重现那段悲惨洪祸,提供了宝贵的历史资料。借以教育今人后人牢记历史,用团结抗洪治水复堤的精神,建设社会主义和谐社会,使文明古城高邮早达全面小康。
遭受特大洪灾以后,湖西大小圩口受灾难民约有十万余人,生活无着,处于饥寒交迫之中,加之灾后疫病肆虐,病倒者很多。当时,蒋介石政府只顾打内战,企图消灭共产党,哪问百姓死活。当时,老百姓中流传一段话:“蒋、洪、蝗、汤,百姓遭殃。”{即“蒋”指蒋介石,“洪”指洪水为害,“蝗”指旱年蝗虫遍野啃食庄稼柴草,“汤”指蒋介石部下剿共老手汤恩伯}。
唐港、王尖小圩(即现在的金湖新淮村),当时只有60多户190多人口,民众依靠种田、打渔、割草营生。特大洪灾的那年,不到半个月,圩内大水退落二尺多,但田中积水还有四、五尺深,洪灾使民众元气大伤。退水后,他们都在忙于“生产自救”,各家用小船捞水稻,就是一人撑船另一人把镰刀绑在竹竿上,伸入自己被淹没的水稻田里割水稻,再用竹耙子将割下的水稻穗头捞上船。不到几天,各户把自家的水稻割光了。之后,男女老少一齐动手,把已饱浆结实的稻谷抹下来,用筛匾晾开晒干,每户都能收到几百斤到上千斤的稻谷,加之打菱角和刨芦蒿根,还能勉强度日。此外,各家各户还把被冲坏的草屋又用芦柴、杂草搞成“草老虎”(即草卷子),围墙泥实过冬。
1932年春节以后,湖西圩区灾民,除部分留在家春修圩堤、填补倒塘决口,做些备耕工作外,有的逃荒江南。到三、四月份,这些逃荒在外的人听到高邮一带以工代赈,大规模开展修复运堤工程的消息后,湖西灾民,便大量回乡涌向运堤做工,以工代赈,以求一饱。此时,祖父和我以及叔伯乡亲一共20多人,划着四条小船,开到六个墩、马棚湾之间, 安营扎寨,报名登记,被安排搬运船上石块上岸。我们这些到河堤工地上做工的灾民,除了少数人参加远程挑土、行硪,大部分被安排搬运石块,十多人站成一排,有人从装载石块的大船舱中撬出石块,逐人传递,垒成一丈多长的石垛,以便石工用水泥砂浆筑堆起护堤挡浪的石坡。我虽然十岁,也夹在灾民中充个人头,遇到小石块就传递一下,大石块就由人力大者直接传递过去。从早晨七点上工,到晚上日落下工,中午歇工吃午饭约有一个半小时,晚上按人头发放赈灾大米四斤半或五斤花旗面粉。参加人海大战挑土方的,以距离远近,挑土方多少计酬,打硪的也以平方多少计算,最多的每人每天可得七、八斤大米。
监工人员分段管理,工程质量要求也很严格。有些人身着马褂长衫或西装革履和工程员一道走走停停,指手画脚,有时围在一起,好像在议论着什么。一些河工头,有的手中握着丈木尺杆,有的拿着拄手木棍,在工地上轮番走动。大部分工头态度还和霭,只要不停地劳作就行了,也有个别工头作风凶狠恶劣,看到民工坐下歇歇脚、抽袋烟,他就泼口“骂娘”,甚至举起木棍就打。与我同乡的王二叔,因腰酸痛,稍事休息一下,就被工头打了两棍子,只好忍痛,又硬撑着去搬石块。
中午放工吃饭,各处民工都有埋锅做饭的“火头军”。一般是菜一锅(青菜、萝卜为主)、饭一锅,有时花旗面粉烀上一大锅菜糊子,萝卜干作小菜,一吃一个饱。饭后可以休息个把小时。我们这些夹杂在灾民中的青少年,就可以结伙玩耍一阵,跑到堤上(马棚湾)骑铁牛,有时候三人骑在铁牛的身上,拍打铁牛,吆五喝六。一次工地临时电话线杆倒在铁牛附近,我用手去拉扯一下电话线,顿觉得手心麻木,随即将手离开电话线,惊恐万分。有些亲邻说,电话线会触死人的。我祖父知道了后,也被吓坏了,把手合起来,朝天作揖:“多亏菩萨保佑我孙儿平安无事。”后来,还特地购来一包线香在铁牛旁焚烧谢神。
那年谷雨前后,湖西做河工的灾民纷纷回家种田。每人节余大米或面粉150斤左右,挑土、打硪、做挡浪石坡的都余粮200斤以上。祖父和我一共也节余大米150斤、面粉约100斤。这时,野芦蒿野芹菜早已上市了。以野菜为主,再加上些大米面粉,足足可以维持到大忙时的生活。留守在家的人,已将圩堤决口挑土填补,修复夯实。有的人家秧苗已育好,忙于栽插;多数人家耕翻平整土地,放上薄水,然后,将稻种“三十子”、“红板籼”,稍加催芽一下,均匀地撒入田中,历史上叫做懒种田――“撒稻”。遇到小水年成,每亩田也能收到200多斤稻谷。
就是这一年,没有发大水,不但稻子丰收,就连圩埂“十边”种的旱谷(黄豆、绿豆、赤豆、芝麻等)也获丰收,我家种的十多种豆类,就收获一大囤子,足足有2000多斤。那年虽然是灾后的第一个春节,但不少人家都忙着打年货、杀年头猪、蒸馒糕、买香烛、贴对联、放鞭炮、敬天地、接财神……那年前后三庄乡亲们的春联,都是由我在祖父的指导下书写的。除夕夜,吃年夜饭,合家团聚在一起,真难得,总算合家欢乐一次。
上世纪四十年代初,共产党新四军来到津浦路东淮南高宝一带,开辟根据地,建立抗日民主政权,同时兴办教育,发展生产,大搞水利建设。解放后,毛主席发出“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伟大号召,淮河一带及下游人民积极响应,对防洪保堤采取一系列重大举措。运河大堤进行春修岁修,沿湖迎浪坡段构筑起挡浪石坡,整修闸堤,拆埽改石(拆除护堤的丁字坝改建石坡),加固归海四坝,堵闭六道通湖港口,使湖河隔绝。1956年以后,扬州地区七个县动员十二万多人治水,拓宽整治高邮城至界首的26.5公里新东堤,形成二河三堤。新东堤加高培厚、拓宽河底,堤顶高程达到10.5米~11.5米,增强了大运河堤抵挡特大洪水的能力。1951年冬季,高邮动员民工4.5万人,参加苏北灌溉总渠工程,引水入海;在黎城东开挖金沟农抗大河,直线引洪入江;进行毛滩港切滩工程,清除新民滩障碍,拓宽排洪道;在洪泽湖蒋坝下面,建筑多孔洞三河闸,调控洪峰水位。为了充分利用资源,以运西地龙至金湖唐港张尖,拦湖建筑高邮通湖大堤,中间设置节制闸,变水害为水利,为周边农田灌溉服务。
1986年,在一个桃红柳绿的日子里,我携眷回金湖唐港老家探亲,途经通湖大堤,停车漫步堤上,举目四望,浮想连翩,即兴赋诗一首:
长堤漫步眺珠湖,
万顷波光风物殊。
烟柳依依铺锦带,
渔帆点点织银梭。
千年水患瘟灾史,
百业昌隆展宏图。
始信龙王频败阵,
胜天人力主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