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0-14 00:00:00 作者:真启梁 来源:今日高邮
——打造“东方邮都”邮文化再谈之二
河北井径驿站遗址、福建锦田驿站遗址、黑龙江墨尔根驿站遗址,名曰“遗址”,其实只留一点痕迹,没有什么文物价值,更谈不上什么史料作用。河北怀来县鸡鸣山驿站倒很大,且城堡、驿门都在,但“城内”乱而杂,千百户人家挤在一起,已经看不出昔日驿站的风貌,更算不上是什么文物、史料。苏州倒还有个横塘驿,原邮电部还出过一枚纪念邮票,也曾风光一时,但其实只剩一个邮亭,仅此而已。对联还在,只是没有诗。
没有诗还能称其为驿站么?驿站是应该有诗的,叫“邮驿诗”,这是一个特定的诗种。邮驿诗是驿站的产物,邮驿诗更是驿站的神韵。邮驿诗是在某一个特定的空间(地点)——驿站邮亭,于某一种特别的时间(心境)——久泊在外,由某一类特殊的创作群体——达官贵人、迁客骚人,从其最敏感的神经迸发出来的创作灵感,灵魂深处的心灵最强音。
就时空而言,首先,从空间(驿站)来看,驿站是一个意境深邃、内涵丰厚、易于激发诗人创作激情的典型场所。驿站大多环境优美,风格典雅,不乏苍松翠柏,银杏古槐,更有皇华厅堂,驻节栋宇,驿楼钟鼓,邮亭车马。时时见壁舍题诗,处处有石刻碑版。再加之诸多王侯轶闻、将相传说,给驿站添了一层深幻莫测的神秘气氛,更增加梦幻般的幽深色彩。清·袁枚《再题马嵬驿》有“泪比长生殿上多”之句,清·董柴《马嵬驿经杨太真(即杨贵妃)墓》中的“只今古道斜阳里,空闭芳魂土一丘”,道出了对杨贵妃无限同情的哀怜之情,催人泪下,销魂断肠。
其次,从时间(心境)上看,驿站是驰驿途中短暂停息的场所。所谓“暂解征鞍息使邮”,“一宿邮亭又前去”,时间在这里如行云流水,旅人在这里心境迥然。驿站如逆旅,作为驿站的匆匆过客,自然产生“飘忽无定”、“人生如寄”、“情绪或然”的错觉。人们在这样特定的氛围中,心理似乎更加脆弱,情感更加易于波动,真所谓百感交集,一触即发,一发则不可收拾……明·何鸣凤《宿辰阳驿》“前途不定叹飘萍”句,一股脑儿把仕途失意、身世飘零的情愫宣泄在辰阳驿(湖南沅陵县)里。秦少游于元符三年(1100年)伤暑困卧于藤州光华亭,最后吟出《好事近》词句:“行到小溪深处,有黄鹂千百……”笑视而卒,世人皆以为诗谶,这就是标准的在邮亭驿馆中“情绪飘忽”的错觉。
再次,从作者身份来看,在驿站的“过客”中,有身份显赫的王公贵族,有恩宠百倍的显宦要员,有久仕在外的孤苦游子,有满腹牢骚的迁客流人。他们都是一些不同寻常的人物,他们或陟或黜,或迁或徙,他们在驰驿途中的思想感受自然是复杂多变的。或以物喜,或以己悲,当这些主观的内在心境的火花与客观的外部诱因相碰撞时,便会产生强烈的共鸣。驿站的一草一木,一事一物,都在触动着诗人的一切感官,并迅速升华,五光十色、光怪陆离的思绪统统如入海之江水,一泻千里。唐·杜荀鹤《宿栾诚驿》中的“一更更尽到三更,吟破离心句不成”,明·许邦才《新添驿》中的“无端乡思三更后,听尽萧萧风雨声”,明·叶向高《宿荣洋驿》中的“可知宦途秋云淡,马首秋风倍黯然”,都真实地反映出士大夫们荣辱誉毁、宦海浮沉的复杂感情。
驿站离不开驿诗,邮驿诗正是邮亭驿舍的特定产物。历朝历代,大凡著名诗(词)人,无不在驿站留下足迹,很多脍炙人口的诗词在这里吟成挥就。正如陆游所说:“客思不堪闻断雁,诗情强半在邮亭”(《送客城西》)。强半,即超过半数。陆游“强半”一说虽然有些夸张,但也反映了邮驿诗在作者诗著中的可观比重。不管是“诗仙”还是“诗圣”,不管是皇帝还是平民,他们的邮驿诗俯拾皆是。如唐·李白《答裴侍御先行至石头驿》、杜甫《宿白沙驿》、李商隐《寒食行次冷泉驿》,宋·司马光《题定襄驿》、范成大《清湘驿送王柳州南归二绝》,元·萨都剌《题高唐驿》、傅若金《金竹道中书题桃花驿》,明·汤显祖《莲塘驿》、于谦《余吾驿壁》,清·清高宗(乾隆)《闾阳驿望十三山》、林则徐《驿马行》……所有这些都是我国艺术宝库中的珍宝。
诗人词家特别喜爱邮亭驿舍题壁留诗。元稹与白居易交称莫逆,人称“元白”。元稹每在邮亭见到白居易的题诗,总是欣喜若狂,为了寻找白居易的题诗,“尽日无人共言语,不离墙下到行时”。白居易也是“每到邮亭先下马,循墙绕柱觅君诗”。在题为《和元九骆口驿旧题诗》中,白居易曾写到:“拙诗在壁无人爱,鸟污苔侵文字残。惟有多情元侍御,绣衣不惜拂尘看。”这是多么淳朴感人的友谊啊!透过这些诗句,从侧面反映了古代驿站确实是寻诗觅句的好地方。
大词家秦少游也留有不少邮驿诗词,特别是绍圣三年、四年(1096、1097年)先迁郴州、再徙横州,在驿馆中的词作,首首反映作者屡遭贬谪的愤懑之情。三年冬,赋《如梦令》有“遥夜沉沉如水,风紧驿亭深闭。”四年三月,又赋《踏莎行》中有“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后过衡州又作《如梦令》有“孤馆悄无人,梦断月堤归路。”……最使人深感切肤之痛的还是秦少游元符三年八月十二日在藤州光华亭生命弥留时发生的一种回光返照式的生命谶语(诗谶)——《好事近》:“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处,有黄鹂千百。 飞云当面舞龙蛇,夭矫转空碧。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而同年二月,秦少游在头脑清醒时“自作挽词”是这样说的:“……家乡(高邮)在万里,妻子天一涯。孤魂不敢归,惴惴犹在兹。”深沉而又真切,平实毫不浪漫。
在我国古代文学发展史上,邮亭驿站由于它空间广袤,时间深邃,作者身份独特,境遇各异,而成为诗人词家创作的重要源泉。那丰富多彩、风云变幻的驿站生活、馆驿见闻、驿路花絮、邮亭风雨、皇华轶闻、驻节传说,成了反映我国古代通信、邮驿活动的一组组史诗,构成一篇篇璀璨的乐章!(请本文图片作者与本报联系,以奉稿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