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月2日上午，我同夫人一道乘车到南京四弟家串门。这次去宁有三个计划：一是受父母亲生前之托，寻找45年前曾住在我家的新四军干部和战士；二是看看南京在改革开放后的巨大变化，并和兄弟团聚；三是过一个特别革命化的70岁生日。

图为笔者与两位老军长合影（右为秦镜，左为黄浩）

下午2时许，我拨打原新四军三营七连指导员黄浩家的电话。黄浩，89岁，江苏南通人，原新四军三营七连指导员，现已离休，原解放军某军军长。我向黄老说明是高邮来的，专门寻找当年的老新四军。黄老说：“我就是呀，解放60年了，还有人来找，我特别高兴！我今天没时间，明天是腊月初八，你最好上午10点来吧。”他还告诉了我详细地址。当天晚饭时，我告诉四弟，请他准备好现役军人军官证和我同去见黄老。

3日上午，我俩乘车来到孝陵卫，黄浩同志的警卫员已在岗亭等我们了。他说：“黄军长欢迎你们来做客！他现在正检查身体，先带你们到原新四军64团三营长家去吧。”我便跟着他一起到秦镜家，这时秦老已经在会客室等我们了。秦镜，93岁，江苏南通人，原新四军三营营长，现已离休，原解放军某军军长。一进客厅，我先介绍自己姓名，是从高邮来的，寻找45年前曾住在我家的新四军，我又介绍了弟弟。四弟上前一步，向老首长行了军礼，后双手拿着军官证交给首长。秦老身材高大魁梧，接了军官证详细看后对四弟说，你叫孙士明，19 68年入伍，现在是海军大校，进步很快呀，你当兵时我就是副军长了。

趣说当年部队简陋装备

因为黄老检查身体还没来，秦军长便与我们先谈起当年的新四军来。当时新四军武器装备差，与装备精良的日军作战困难不少，但由于是正义的民族自卫战争，必定会赢得最后的胜利。这一真理既用于过去，也适用于现在和将来。

1945年时，我的年龄不大，家住高邮通湖桥对河——杨家坞子。一天，来了许多的新四军，在许多人家住下了。记得我家住了20多位战士。还有一个干部，他身背公文包，还背一把盒子枪，有一士兵跟在他身边。他们很喜欢小孩，对我们就像一家人。到了晚上他们把枪放在堂屋板壁旁，手榴弹放下方，子弹袋和粮袋挂在板壁上，打地铺就地睡觉。第二天，他们起来后，打扫地面，纪律很好，见我父母，开口便喊老板、老板娘，十分亲切，只一天时间我就跟他们熟悉了。

我主动告诉秦军长几件事：一是当时的新四军，子弹袋子是装得满满的，拿起一看，里面真子弹只有3、5粒，其余是用柳树枝削成的假子弹，也有一些是打过的空壳子弹。秦军长听后笑了起来说，当时你小小年纪知道还不少哩。我们那时革命真辛苦呀，用汉阳造老套筒、长矛、大刀打敌人，三八式步枪都是从敌人手中夺来的。我们把这些空壳子弹收集起来，送到后方军工厂，没有子弹头就用生铁做，装好火药再利用。有一次我营里一个战士，向敌人开火，子弹头飞向敌人，子弹壳屁股向后面冒了火，把战士眼睛烧伤了……

二是粮袋子看起来很满，但里面填的是草把子。军长听后说，战争年代，我们吃的、用的都靠老百姓支援，有的是我们从敌人手里夺过来的，那时条件非常简单，我们战士真辛苦呀！

三是住在我外公家的新四军，一边训练，一边打仗，一边生产。我看到他们把烟叶一片一片叠起来，用麻绳和两块厚木板夹起捆紧，用大锤一下一下夯，直到捆紧了，再把烟拿下来，变成细细的烟丝；再由战士用土制卷烟机子，做成一条条卷烟，每条长香烟可切成四段（支），他们用纸包装好，变成一包香烟，细烟丝每包约二两，用牛皮纸包好……军长听后笑了起来，他说那时军人是供给制，干部每月发几包土香烟，战士发二两黄烟抽抽。他连连说我记忆不错，全是实话！现在我们国家强大了，人民富裕了，不能忘掉过去呀！

深情回忆对日最后一战——高邮战役

秦军长说，为解放高邮，粟裕司令员派七纵和八纵来打驻高邮日军。七纵8个团派往江都、扬泰一线阻击增援高邮的敌军。八纵陶勇司令员率64、66、68、70、72团、司令部特务团及高邮独立团，一共7个团攻打高邮。

秦军长记得当时粟裕乘坐吉普车率领营长以上干部，在高邮周围地区察看地形。因路不好，路面塌陷，他的车子滑下河沟，幸好被一棵树挡住。大家一起动手才将车子拖上来，粟裕司令员笑笑继续察看地形。秦军长说，这是他第一次同司令员亲密接触。

1945年12月19日，64、72团先后消灭了挡军楼土城、放生寺、洋面厂、如意庵的敌军，66、70团和高邮独立团冲破城东的土城，68团消灭了南门外顽敌，72团攻打东门外宝塔。

秦军长说，他们营攻打城北的一个大庙（善因寺）。敌人很顽固，凭庙宇高大坚固，屋顶架了机枪坚守。营长向敌军喊话，要他们投降，他们不听。营长命令司号员吹冲锋号，刚吹响，敌人打来一发子弹，子弹在营长耳边擦过。这时他下令，号兵换一个位置继续吹，干部战士一齐冲向敌军，把敌人消灭，北门外的敌军全歼了。而进攻东门宝塔的72团最难打，因为敌人在宝塔上居高临下，而我军在宝塔四周地势平坦，没有建筑掩护，很是吃亏。

我插话说，我们杨家坞的新四军，也向敌军进攻，城西北的地方有一个江西会馆和万寿宫，那里有几十间庙宇，住有好多伪军。敌我双方交战中，江西会馆和万寿宫烧起来，伪军大部被消灭，其余逃入城中。那晚大火烧红了半边天，我站在西堤上，脸被熏得发烫。

眼看房屋被战火烧毁

到25日新四军向城里发起总攻，杨家坞的新四军一晚之间，就在沈五房门前用麻包装泥土，叠成一个土炮台，架起火炮向西城墙上的敌炮台开火；南侧的敌炮台也向我家门前战士开炮、放枪，新四军也开火还击。那时我躲在门缝里看，突然敌人打来一发掷弹筒，把我家房子烧起来了。爸、妈拼命救火，那位干部不让，说老乡你们不能救火，敌人烧你家房子，用火光照亮夜空，你们去救火敌人看见人就开枪。火救不了，反而会伤人，父母听后也不敢再救了。我看到那位干部在他的日记本上写了一个字条，撕下交给我父亲，说老乡你把条子收好，等高邮解放了，你凭这张条子到县里找军政委员会，会有照顾的。我父亲收下了。

高邮解放后，我们一家人哭着清理废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生活没指望，而我的表叔张顺义也在这场战斗中被敌人打死了。父亲非常痛苦，到后来想到那位新四军干部写的条子，翻遍全身也找不到。战斗结束后，那位干部和住在我家的新四军也未找到，他们到哪里去了，活着还是牺牲了也不清楚。经过父母顽强拼搏，我们家省吃俭用，用三年时间终于将房子建好了。

秦军长在谈话中经常换姿势，他说他领战士攻北门，过护城河将全身弄潮了，从此得关节炎和肺气肿。

64团一营三连有一个班长叫袁金生，爬竹梯登上城头后，与日本鬼子拼刺刀，杀死十几个鬼子，而一班战士全部战死了，只剩他一人，直到增援部队赶到。高邮解放后，粟裕亲自来到城墙，表扬袁金生同志，战后被授予华东一级战斗英雄称号。

黄浩所在的连队，总攻前在五里坝南，因伪军在五里坝的碉堡里，不能前进。幸好有迎亲的新娘轿吹吹打打从南向北走，他们抓住这个机会跟在迎亲队伍里，走到碉堡处，突然抓住敌哨兵，一枪未放就消灭了敌人。

高邮解放后，我清楚地记得，在高邮闵塔区那个老解放区，解放军组织西北乡群众宣传队，乘了两条船，来到我们杨家坞。他们在船上化好妆，一上岸就敲锣打鼓，迅速组织人员，一队是跳大秧歌，一队是荡大湖船。

米行和商店老板点放鞭炮，欢迎宣传队来邮庆祝高邮解放！鞭炮结束，群众演员唱一曲高邮西北乡民歌，熟悉的调子唱得大家特别高兴。而后两排的人扎红、绿绸子，跳起秧歌舞，乐器演奏一曲：“少拉、少拉、多拉多，高邮人民真喜欢，新四军帮我打鬼子，个个都像小老虎。少拉、少拉、多拉多，一炮打到鬼子窝，乌龟王八乱了套，鬼子死了八百多……”群众拍手叫好！

接着是荡湖船出场了，一条湖船在艄答子带领下走着四方步子荡了出来。甲：冬月十五亮月头。乙：新四军一心打高邮。甲：手榴弹一投！乙：挥铁拳一揍！众唱：安子哟，安子哟，打得王八缩了头。冬月十五廿一点钟，新四军就把城墙攻。甲：小钢炮一轰。乙：架竹梯一冲，安安子哟，冲开缺口进城中。

演出结束后，演出队伍过杨家坞渡船，到通湖桥，一路吹吹打打向高邮北门走去，群众和小孩也随着宣传队向城里走去。

探访结束后，我把带去的高邮特产董糖分别赠送二位老首长品尝。秦、黄两位军长同我合影，一定要我坐在中间。我一生从未同军长接触过，想不到在我70岁生日时，受到老前辈们的爱护，夹在他们中间拍照，真是太幸福了，真正过了一个革命化的生日，永远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