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6-27 00:00:00 作者:宋羽 来源:今日高邮
读蒋捷的词,最爱那句“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一红一绿,年华就在色彩翻转的瞬间过去了,仿佛妙笔丹青,在光阴的画布上洒下了绚丽的笔触。而欣赏一幅画的过程,恰好像在打磨一段时光,人生就在不知不觉间被岁月打磨得越来越光滑,这日子也就过去得越快了,回看过往的画卷,影像虽然模糊,但是回忆却是历历在目的。 四季不同,光阴的颜色也不一样。初春时,光阴的颜色是灵动的,小心翼翼地将近乎透明的色泽铺洒在天地间;盛夏时,就显得凝重了,厚厚的,仿佛一块陈年的翡翠,积淀着岁月留下的斑驳的印痕;深秋的风吹起,叶就落了,光阴就随着秋瘦了,随着秋愁了;不多久,叶子掉光了,冬天的雪就飘起来了,光阴呢——安稳地睡了。 流光,流动的光阴。光阴流动起来就有酒的味道,初入口时微微辛辣,咽下后不多久心中就暖了、醉了。微暖、微醉的时候最佳,有如“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随意之趣;如果偶尔不小心贪杯,酒酣后昏昏然了,虽有些失态,但于今宵消了往昔的愁,倒也算的上是一件洒脱幸事。 流光亦是流年,经历多了,是真会醉的。 林黛玉读《牡丹亭》,念到“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个字,竟然“如醉如痴,站立不住,便一蹲身坐在一块山子石上”了。林妹妹着实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娇弱,一句唱词就叫她丢了心、动了魄、软了腰骨,还是宝玉的那句话讲起来踏踏实实——“明儿怎么样收拾房子,怎么样做衣裳,倒像有几万年煎熬似的。” 既是几万年的岁月,又怎经得起煎熬? 面对时光的流逝,能在繁华褪尽的寂寞与萧索里,静看生命中的晴岚雾霭,坦然面对年年岁岁的枯荣圆缺的人已是少之又少。所以钦佩黄永玉,流光在这个湘西老头身上留下的不是斑驳,而是一种豁达与开朗的诗情画意。 读他的《从塞纳河到翡冷翠》,跟着这个可爱的“画坛鬼才”慢慢行走,从巴黎到弗罗伦萨,从爱伦堡、布德尔到拉斐尔、但丁,看夕阳照耀下的狭窄的山路和剪影般的石桥。曾经看过黄永玉的不少画作,一直以为他是个正统、刻板的学院派的人物,读了他的生活经历和生活方式,却感觉他是个极具生活情调的人。一个八十多岁的老画家,在塞纳河边的露天酒吧旁架着画板,含着烟斗,喝着咖啡,与过往的金发碧眼的老外做鬼脸,兴致勃勃地逗着身边的流浪小狗……何其悠闲,何其自得其乐,何其令人羡慕?漫画家丁聪先生说黄永玉向来幽默地生活,“普通人、普通事,经他的口,都会变得极其好笑”。 “我的血型是O型,谁拿去,它对谁都合适……”黄永玉在一首诗里这样说。连诗都写得这么天真烂漫,流光在他的身上只有锦上添花,也许唯有保持一份真性情才能在生活和艺术中过得轻松和洒脱——生活,亦是一门艺术。 林夕把光阴写成了歌: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想想看,动情不过一天,光阴可谓短暂亦神奇。 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看过这样的评论,一本《世说新语》,叫人动容的只有八个字:木犹如此,人何以堪。于是让人莫名想起了项脊轩中的那株橘树,亭亭如盖,今夕何夕?仿佛是昨天的记忆,可惜今朝已触摸不起。 镜花水月,虚幻的是眼前的影像,真实的是岁月的变迁。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不经意间,明镜中已覆盖上了缕缕愁绪与绵绵秋霜。流光带给了人们欲罢不能的自我欣赏,但也清晰地记录了一点一滴悄然老去的痕迹,光滑的铜镜让映射其中的景物都蒙上了暗黄色的轻纱,仿佛预示了经年累月后陈旧的风尘。试问,有几人能淡然地窥视今日镜中的繁华,更有几人能淡然地数点明日镜中的寂寞呢? 一切,皆因年华的流逝。 三祖僧灿有偈曰:“莫遂有缘,勿住空忍。一种平怀,泯然自尽。”也许,对于光阴荏苒、缘聚缘散,真的应该抱有如此的豁达之态。 豁达,意味着得之时喜而不狂,失之时惜而不恨。看过一句诗,叫做“回看踏过的雪,已融化成草原”,若有心回看,过往的流光,或许也已化作了另一番景致,而你,恰恰曾是这景中的人,点缀了一段翩翩的岁月。 生死契阔,荣辱衰繁,光阴变迁中,许多意料之中和意料之外的悲欢故事在时间深处传递,像叶,像风,像自然的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