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6-29 00:00:00 作者:肖维琪 来源:今日高邮
高邮城区西后街安巷巷头有一座铁汉庐,主人夏宗彝(公元1851-1943年)名鼎,一名日光,字宗彝,以字行。幼承家教,通儒精医,17岁为地方献保城之策,27岁舍身救父控贪官,敢说敢为,豪放不羁,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加之中年以后颔下一部银须,被原江苏省省长韩国钧(号紫石)称为“长须铁汉”。
舍身救父控贪官
夏宗彝祖籍浙江绍兴,因祖父秉彝工作移居高邮,父亲子牧生于高邮,遂自称高邮人。清光绪四年(1878),宗彝之兄芝亭考中廪生,按例供职于学宫,审查考生资历,执行学使宣谕。谁知前廪生因贪图考生孝敬和年终所发烛炭费,拒不移交,以致许多人嘲讽芝亭为“挂名廪生”。父夏子牧为之不平,控学吏于县官金元 ,金不理,愤投南京两江总督沈葆桢申诉,却不知沈与金一鼻孔出气,将申诉发回县署。金恶其上告,恼羞成怒,竟以“诬陷官长罪”将夏子牧系狱,坐起无底冤枉牢来。一家人奔走呼号,迄无援奥。芝亭忧恨成疾,旬日遽死。宗彝在高邮湖西菱塘设馆教书,恸父思兄,家破人亡,自思我不起来奋斗,则夏氏灭矣。遂辞馆,首控于扬州府,久无回音;再控于淮扬道,道台传见,然知其冤而不能助其伸,只有明为提转夏子牧赴淮候审,暗则为免其在邮狱遭受凌虐而己。
宗彝见状,遂只身南下,辗转抵南京,求申雪于制台。会制台出巡,前呼后拥,8个军汉8把刺刀护轿。宗彝拦舆告状,军汉用刀背直击其背,又推推搡搡,吆喝令退,宗彝忍痛,呼冤不己。制台发怒,衙役横拖直拽,大轿风驰而去。幸其控词得已呈递,讵知当日批示挂出,大斥一通,拒理。宗彝走投无路,反而申冤决心愈坚。忽闻江苏学政夏同善行经丹阳,宗彝立即赶赴丹阳。夏同善官船正在丹阳附近长江口启程,宗彝一面高呼冤枉,一面奋不顾身企图跃登船头,滑脚坠江。夏同善急命救人,问明原委。宗彝呈上诉状,夏同善答复:学政只管生员考试和升罢,虽同情亦无权过问,并指导可向巡抚衙门告状。该冤案幸得夏同善将状纸转送巡抚,巡抚吴文炳终于查清案情,为夏子牧平反昭雪。宗彝更揭发金元 卖“快辞”及盗用库款贪污等罪行,巡抚审查属实,合并议处,将金元 革职入狱;派兴化县令兼代理高邮州事。由于夏宗彝不顾生死,铁骨铮铮,当地大人小孩都称其“铁汉”。辛亥革命后,大总统徐世昌褒赠两块匾额,题曰:“至性过人”、“孝阙流芳”,派人悬挂在铁汉庐堂屋中。
出谋献计保城防
清同治七年(1868),在清军追击下,捻军赖文光部由北向南退经高邮。这一天从中午起,急报纷来,全城人心惶惶。未时后确报,捻军先头部队已过界首,距城仅四十余里。那时城防空虚,知州姚德彰急得团团转,召集属官共商对策。这时夏子牧以世袭骑都尉身份参与商讨,宗彝随侍,年方17岁。官绅们面面相觑,拿不出一个主意。宗彝徐徐进言:“何不用计?”姚德彰奇之,因问道:“你有何计?可快快讲来。”宗彝对曰:“学生从书中看得那三十六计,有两句倒合今日之用,就是无中生有、虚张声势。事并不难,预料赖军到达,将在一更时分,即刻调集全城百姓,各带灯笼;征集全城商家所卖的蜡烛,燃之,杂以火把,环立四门城墙之上,摆下灯光阵势,彼必疑我坚守有备,可能免遭涂炭。”姚德彰以为然,立即施行。
赖军抵境,探子报告邮城守军已有防备,城上灯笼有“华”字字样,赖军疑为扬州华字营已抵邮增援,防受前后夹击,不敢轻进,转向他去。邮城幸获安全。此次守城,算来只花费几百斤蜡烛而己。
或有人以不迎捻军而拒捻军为疵,殊不知迎拒皆非,只有保全地方较为得计。如果捻军入城,则扬州清军必来反攻,地方涂炭矣!明乎此,何能加责于宗彝!
医中翘楚医中仙
夏家世代业医,宗彝因见识广,辨症准,施治灵活,在医学、医德、医胆方面均受称道。铁汉庐中悬19块匾额,有关医术的2块,“医林翘楚”是高邮知州李孟康所赠,“医中仙”是王陶民之父王金城所赠。
1908年,江苏巡抚程德全患便血,久治无功,派员赴扬州邀杭德生来苏,值杭也患病,乃转邀夏宗彝治疗,诊银每日50两,订7天。初诊后,宗彝开了一张处方,程看了笑道:“照此方此药,不知服了多少,皆未效。”夏缓缓答:“且再看剂量”。程看后惊诧不己,原来用量特大。夏解释说:“不是前方不可用,是量小力微,不足以祛病。用药和用兵一理,敌势强,非用重兵歼灭之不可,此方出自《金匮玉函经》。”程始信服,秘令幕僚查对无误,乃黄土汤是也。药铺老伙计均为之咋舌。夏督促秤药、量水的操作,进服后,次日见退。夏在原方加注“再服二帖”,7日大愈。程邀与闲谈,询及高邮地方情况及年景,是岁湖西旱灾特重,民生困苦,宗彝据实直陈,程因未见官报,惊问“实否”。夏乃再陈不报之由,盖有灾情,则赋税必然豁减,影响地方收入,是以重灾轻报,甚至不报,此乃地方官之惯例。程闻后,复派员勘查属实,乃报请上宪拨赈,并自捐官俸五千两救灾。而对宗彝,复挽留7日,调理护摄。拟留之做官,因无意仕进而归;委其发放湖西旱灾赈款,亦婉辞。
从福建做官告归的乡宦王金城,四子陶民9岁,腰患痰症,症名“阴疽”,外科医生怕开刀出险,束手无策,求之于宗彝,对以非火针攻之不为功。王家怕得六神无主,金城次日往炼阳楼求签,默祷云:“如能用火针,求吕仙(洞宾)发‘火’字征象。”签下,句中有“火红汤沸”,大喜,立即登门奉请夏宗彝,果一针而愈。原来火针疗法当时尚有人不敢用,病者畏之。此乃夏氏所提倡。
杨福臻京官告老还乡,为其母喉症请治,宗彝对来人说:“杨家找夏家,非银币十元不出诊,外加‘轿力’(钱)。”遵数照纳。至则杨母困顿,宗彝先以推拿代替针炙,再进以带来的三包药末冲饮,辅以中药煎服,果见退,却引起前治无效的一些医生大惑不解,认为推拿是舒活解散的一法,煎药乃喉症六味古方,倒是这三个纸包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很为蹊跷,故杨家再花十元复诊,拟问这末药是什么配方?此时杨母症大退,询及尚存一包未服,当欲收回,杨母坚持不给,“我是吃了这药见效的,”留下尽服,终是摸不到底。没别的,此乃夏家世传的特效药方,在旧医界传统惯例,绝不外传。
全福楼茶馆老板桑殿奎(又名富梓魁)患黄胆肿病,经夏氏父子(子富春)共治,三帖未退,乃转请诸医家会治,拖延时日,接近临危。夏氏父子苦心研究,认为该症有两种:阳黄与阴黄。其前用两方均不灵,证其皆非此症;从其家庭内部考察,断非黄胆肿病,实由恨闷而成肝郁发黄,遂以黄芪健中汤及人参乌梅丸并服,份量很轻,一次10帖,一日连续煎饮,明小量实大量,投之果中,徐图舒顺,后桑氏生子门户绵延。
有学宫之役夫金门斗,有女腹中结块成痞,如孕妇将娩,行动不便,夏氏以火针刺之,饮以白马尿,遂消愈。其症名“血瘕”。
某年,宗彝偕友游焦山,见炮台附近,数兵舁一兵,将埋之入土,询之,死矣。宗彝忙抚摩之,告以未死,尚有救。忙取金针刺其穴,遂 ;再取随身之药施赠灌服,其人活矣。
民国十九年(1930),高邮县长王龙的幼子患蛔虫,时宗彝已不常出,由富春应诊,先进以白胡椒末,再进以“使君子”食之,因蛔虫遇辛则伏,遇使君子则下泻,呻吟不绝的幼童,旋服旋愈,依然跳跃如常。夏氏祖传,可见一斑。
另一方面,城市贫民患重病无力求医或不能到门求诊者,只要说一声,那怕茅草棚也低头而入,不嫌肮脏,剂中需要贵药视其无力配方者,在单上注明记“铁汉庐”欠账,大德生、仁德生、万全堂、保全堂等药店,按节上门取付,毫无吝色。夏氏业医,诊金之高,异于一般,皆取之于官僚、财主、富贾,不讲情面。而对贫困小民,则施药送诊,慷慨大方。
为开坝弭患求安
民国十年(1921)洪水成灾,五里坝、车逻坝、新坝三坝已开,而水势仍上涨。时中坝已失修多年,不可开。只有昭关坝可开,但因泄水量大,水位不达极点不轻易启放。昭关坝开与不开,遂成湖西、运东两方利害所必争。其时省长韩国钧兼运河工程处会办,张謇为督办,马士杰(隽卿)兼处长,还有省议员兼高邮县商会会长王鸿藻(蕴之)及里下河官绅商学各界人士聚议于扬州,夏宗彝也与会。韩、张、马一致不主张开昭关坝,俱以该坝不轻易启放,宜遵成案办理。宗彝便说:“遵成案,现时水位已超过道光、同治两朝的开坝标准。”韩、张说:“君所云,俱是县志记载的清代事,未足以昔比今。”宗彝又说:“在座诸公均年少,惟督办、会办及我均年达古稀,不仅是清代人,还是今朝官,此项记载是国家掌故,关系人民生命财产的大事,前事不忘,后世之师,怎不足以借鉴呢?”这样,昭关坝保与开之争论,便相持不决。遂决定,全体与会人等齐赴高邮实地勘察水情,以决开否。当轮船北上视察时,主开者即暗中发难:如官方坚持不开,即暗中挖堤放水;或聚众要挟官员,不开昭关坝不休。
果然,扬州来邮官员从御码头上岸达承天寺后,纠集起来的各界民众围攻韩、张等,声势汹汹,激愤异常。从早起到日落,内外失去联络,情势十分紧张。
这时,因东南风大作,水势已降,险情已有所缓和。宗彝审时度势,决定息事宁人,他对商学各界领头者说:“水涨决堤,乃天灾,当政者固然难辞其咎;若聚众挖堤放水,酿成大祸,此乃人祸,兹事重大,不可轻举妄动,尤不可胡闹生事。”民众听他说得有理,才陆续散去,人心缓和,恢复平静。这时,运河工程处快讯传来,昭关坝水位已降三寸,还在继续下降。由于情况好转,这“昭关开坝”的难关,才平安度过。
这件事的结局是昭关坝不开,韩、张等官员安返。后韩、张得知是夏宗彝出力解围,特在上海《申报》登出鸣谢启事:“吾侪在高邮为孺子所困,幸遇耆绅夏宗彝君解围,否则几为所算。谨此鸣谢!”从此,韩与夏遂结为好友,“铁汉庐”三个字就是韩国钧省长书额的。
至于宗彝在这件事上,先主张开昭关坝,敢于争论,继而主张不开昭关坝,因势利导,表现灵活,解围一场,尤独有见地。其顾全大局,非徒慎重,实关怀桑梓也。
苍松翠柏晚节坚
夏宗彝晚年,优游岁月,不预外事,以文学自娱,以诗词结友。海内名流如北京江朝宗、海安韩紫石等遥相唱和。1934年杨谏如任县长,仿香山故事,邀列九老之列,觞咏为乐,和本邑陈纪寅、王振声、左少臣、马隽卿结为五友,摄影留念。
80寿辰,夏宗彝赋“辞祝诗”四首,谢绝铺张,只受文字礼品,致诗画屏幅则堂满廊盈;不收一文礼物,而招待则应接不暇,五千只寿碗,尚有未赠及者。原唱辞祝诗四首存三,录之如下:
(一)
不开寿宴远疱厨,敬告亲朋谅我愚。
八十老人当定静,三春烟景够欢娱。
世情阅历全成幻,天道乘除未负吾。
诞日坚持无宰割,闭门谢客是良图。
(二)
昔遭劫运岂能忘,偶一追思五内伤。
父母未尝开寿宴,男儿何忍自称觞。
客来预备登堂祝,我已乘先避远方。
若送糕桃糖面礼,俨同祭品奠丧亡。
(三)
生平孤僻怕攀缘,别具心胸八十年。
不与原来因不取,无求本性也无钱。
一 一粥恒安命,诸子诸孙要顺天。
富贵功名今更患,夷齐曹许得真诠。
马隽卿步和:
(一)
从来君子远庖厨,仁术仁心岂是愚。
夫妇齐眉偕隐逸,儿孙绕膝倍欢娱。
坚凝气节成仙骨,矍铄精神胜故吾。
九老之中推巨擘,三多颂祝启鸿图。
(二)
往昔追思未可忘,亲冤虽白已神伤。
当年孝感酬孤诣,此日天教酬一觞。
莱子正欣齐舞踩,椿庭犹欲避他方。
而今国步多荆棘,挽得奢风即救亡。
(三)
葭莩世谊两姻缘,祝嘏随班庆大年。
廉洁持躬完白璧,琳琅满目选青钱。
绿杨红杏翻新样,山色湖光映碧天。
好景年年公记取,及时行乐是真诠。
韩紫石赠寿联云:
策杖游行,春光悦我。
登高舒啸,清风入怀。
80岁后息影家庐,儿孙承欢,兴高时亦如韩紫石赠联所云,优游自在,腰足强健,不觉其老。90诞辰,正当抗战时期,邮城沦陷,乐非其时,闭门家宴,对外毫无动静。
夏宗彝目击时艰,悲愤难言,偶有所作,亦不发表,且已散失。遗帙零落,曾赋《读史》一律,记录如下:
医国才惭三折肱,呵毫难解砚池水。
卧薪尝胆谁明耻,屈节卑躬士不能。
斫地有忧埋不尽,问天无语理何凭?
书生掩卷喃喃诵,三户亡秦楚必兴!
正当抗日战争即将胜利时,夏宗彝在悲愤中离开了人世。综其一生,曰贤人,曰孝子,曰义士,曰良医,皆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