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乾隆皇帝钦定的《四库全书》子部小说家类有一部《孙公谈圃》。《孙公谈圃》记录的是宋代孙升所说的话、所讲的故事。因孙升是高邮乡贤，引起了我很大兴趣，即从孔夫子旧书网购得此书。因是文言文，我前后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反复研读，基本弄懂了此书的内容，也进一步了解了宋代元祐时期的朝政时事、奇闻轶事以及孙升的政治立场、人文思想。

一、《孙公谈圃》的成书过程

宋绍圣元年(1094年)，哲宗亲政，章惇为宰相，朝廷再一次起用变法派人士，全面恢复变法新政，严酷打击元祐党人。孙升因此被一贬再贬。绍圣四年(1098年)农历五月，被安置在汀州(今福建长汀县)。

当时，长汀知县之子刘延世随父居住在长汀。刘延世与孙升交往甚密，经常陪孙升游览佛寺和深山。可惜孙升在长汀只住了两年就病逝了。孙升去世的第二年，宋徽宗赵佶继位，恢复孙升官职，但为时已晚。刘延世对孙升有很深的了解，孙升的许多谈话曾要求刘延世记录下来，刘延世认为“公言皆可以为后世法，亦足以见公所存之大节”。当时孙升儿子尚幼，如果时间长了，孙公之语就传不下来了，于是刘延世就将孙公之语“详而述之”，于建中元年(1101年)笔录成书，命名为《孙公谈圃》。

“圃”的基本字义是指种植蔬菜、花草、瓜果的园子，如菜圃、花圃、苗圃。《孙公谈圃》的“圃”，我理解是指官场，孙公谈圃，就是孙升谈论官场，谈论他圈子里的人和事。

《孙公谈圃》成书后流传颇广，先有闽南临汀刊本，又收入《百川学海》。明弘治十四年(1501年)，刊入无锡覆宋本。清乾隆收入《四库全书》。民国四年(1915年)收入《说库》，为上海文明书局石印本。1993年，收入《中国野史集成》，由巴蜀书社影印。2012年，列入《唐宋史料笔记丛刊》，由中华书局印刷发行。

有意思的是，南宋建炎年间(1127年—1130年)，《山阳吴氏初录本》所载的《孙公谈圃》多出三段，后经考证，其中两段是孙升的外甥朱椁所记，还有一段是好事者取而附之卷末的。

二、《孙公谈圃》的主要内容

《孙公谈圃》全书约15000字，分卷上、卷中、卷下三卷，讲述了111个小故事。按其内容可分为三类：

1、朝政时事。这类故事在书中所占比例最大。由于孙升身历宋神宗至哲宗朝的政事，对许多时任名臣，均有所了解，故所知朝野掌故甚多，而且涉及面较广。书中讲述的朝政时事大多反映的是朝中的政治斗争。如：周孟阳劝英宗正储位。孙抃直言“为天下之母，育天下之君”，解宋仁宗对太后太妃评价的难题。玉清昭应宫建筑过程奢糜豪华以及朝中争论。韩琦上陈宗庙大计，为立皇嗣将濮王赵允让之子接到宫中抚养。王安石儿子生病，王安石夜焚纸钱，其弟问：天上的官署也行仓法?因为王安石正在实行改革，新立仓法，其弟实际上是以此讥讽王安石。书中还讲到：苏洵(苏轼父)作《权书》，欧阳修改书中十余字奏于朝廷，苏洵因此而得官。崔公度作《感山赋》献魏公(韩琦)，被授颍川防御推官，王安石认为《感山赋》不如《明珠赋》。黄庭坚发愿文，绝嗜欲，不御酒肉，很是感人。书中还讲到几例战事：交趾(位于今越南北部红河流域)犯邕州(今广西南宁)，郭逵领兵征讨。狄青整顿军纪，征讨侬智高(壮族农民起义领袖)。王节度使征讨黎戎国(海南一部分)。契丹犯澶渊(今河南濮阳)，寇准拟点将校。

2、奇闻轶事。这类故事在书中约占四分之一。比如：王德用因长得像赵匡胤，受到排斥，后出任随州知县。王德用上谢表说：状类艺祖(赵匡胤)，父母所生;宅枕乾冈(西北方位的山冈)，先朝所赐。当时人们不敢多言。赵匡胤征淮南，经常到徐氏酒坊喝酒，赵匡胤答应登基后，请徐氏到京城开酒坊，并问到时怎么验证。徐氏回答，我们全家人手指节不全，世谓“徐鸡爪”，经查验果然如此。宋仁宗腰疼不能行走，一郞中对其针灸，拔针后，仁宗即能行走，于是仁宗将该穴位赐名为“兴龙穴”。此事后来被记入《中医发展史》。北宋文学家、大理寺丞石延年被贬至海州，他每天要人拾桃核数斛，在人迹不到之处，“以弹弓种之，不数年，桃花遍山谷中。”吕文靖生有四个儿子，在他们年少时，吕文靖考验他们谁能作宰相，就叫丫环拿着贮茶宝罐给门外四子，教丫环到门前故意跌倒将宝罐打碎，结果三子皆失声并告之母亲，唯吕公著凝然不动，文靖与夫人说，此子必作相，后果然应验。这就是“碎玉试子”故事的由来。

3、方术神话。宋代道教有很大的市场，伴随道教发展，占卜、相面的方士也多了起来，因而产生了许多神话。《孙公谈圃》中记述方术神话故事约有三分之一。比如：赵抃好神仙术，招一郞中看病，该郞中老态龙钟，临行时，赵抃要两吏扶掖而出，到了门外，老郞中行步如飞，赵抃“健步追之，已失所在。”有一天赵抃忽然遍辞亲友，其子觉得奇怪，问其情，赵抃“厉声斥之，少顷，跌坐而化。”乔执中未中进士前，其父乔竦供奉普照菩萨，早晚祷告，夜里梦一紫衣僧来到床阶前，指向东边，时近日出，而光明不可正视。后英宗登基，乔执中考中进士。孙升在海陵任佥判，任满时，徐神翁说孙升将穿红色官服，后果然入京为官。泰州举人去开宝院应试，试前去徐神翁处求字，皆从火旁，后来应试时，开宝院失火。有一个叫冯亮的，善相人。吕文靖父为知州时，冯亮看其子吕文靖，“即许以女嫁之”。冯亮妻大怒说，你曾经说过我们女儿将为宰相夫人，你为何选他?冯亮说：选他，我们女儿就可以成为宰相夫人。后来吕文靖成为北宋宰相。

三、《孙公谈圃》的价值分析

《孙公谈圃》成书距今已有922年，随着历史的发展，我觉得这部书仍然值得一读。

1、有一定的史料价值。书中所载士大夫事迹颇多，可与史籍相互参证。清人周中孚曾评价说：“今观其书，所述当时事迹，多得其实。”比如：书中说到孙莘老任福州知府时，福州有很多百姓因欠债无力偿还，而为官府收押。而此时刚好有些有钱人准备捐钱五百万给寺庙修佛殿，来请示孙觉。孙觉问他们捐钱修庙为了什么?众人回答：“愿佛祖赐福”。孙觉说，现在佛殿还没有怎么损坏，也没有露天无遮而坐的佛像，不如用这些钱替囚犯们偿还债务，使数百人释解枷锁，这样获得的福报不会比修整寺庙少。知府这样说了，那些有钱人不得不答应，当天就把钱缴纳了，从而使狱中因债羁押的囚犯释放一空。这里清楚地叙述了孙莘老在福州化风正俗的业绩。《高邮州志》孙觉传中有一部分就是援引于《孙公谈圃》。

英宗继位之初，身患疾病，由曹太后垂帘听政。后宰相韩琦欲还政于英宗，而御宝(印玺)在太后阁。一天英宗祈雨，请出御宝。祈雨结束回宫时，要将御宝归入太后阁。这时韩琦在曹太后帘前，讲述皇帝圣德，请求还政于英宗。太后发怒说，要我听政，是你;不要我听政，也是你。韩琦站在帘外不走。曹太后只好答应，从此英宗开始亲政。这一段叙述丰富了宋英宗时期朝廷政治斗争的历史画面。

2、了解了孙升的政治立场。孙升对朝中政事及官员言行的议论，总体上没有什么偏见，而是出于公议，但从中也可以看出他的政治立场。如：书中记王安石见王雱(王安石儿子)冥中受报事，则不满于王安石;记苏轼因司马光推荐入朝为官，“帘眷甚厚”，苏轼在试馆负责考试命题，论及汉文帝及仁宗、神宗，则又不满于苏轼;记苏轼与程颐争吊司马光的事，说明孙升对程颐也不满。

孙升说：“苏轼为翰林学士，其位已极，不可以加。如用文章为执政，则赵普、王旦、韩琦未尝以文称。王安石在翰林为称职，及居相位，天下多事。以安石止可以为翰林，则轼不过如此而已。若以轼辅佐，愿以安石为戒。”世人讥讽这是孙升失言。

3、欣赏到孙升的文学风采。孙升曾著有一部诗集，可惜未能留传下来。但在《孙公谈圃》中可以欣赏到孙升2首诗和10句诗句，其中2首诗被《全宋诗》收录。孙升的诗淡雅含蓄，柔和隽永，平实而有情趣。现录之于后，供读者欣赏：

《索刘述之新酿》

稍觉香熏鼻，还思酒入唇。

盈缸止三斗，可拨瓮头春。

《送郑待制闳中归闽》

清晓都门祖帐开，路人相与欢贤哉。

流尘几翳看山眼，落日休停别酒杯。

何待诸生留北阙，自存遗直在东台。

连江四老嗟谁在，白首今朝只独来。

漏残余一榻，曾不为黄金。(为司马光撰挽词)

玉徇千官散，珠帘一夜空。(宣仁挽词)

来书占喜鹊，落晶听呜蛩。(《峡口送 》)

睡须山鸟唤，酒听竹枝斟。(《述怀》)

穷搜诗句熟，老练世情通。(《长阳道中》)

若与蛟龙争角黍，应同渔父啜糟醨。(《屈宅》)

北扉西掖青云士，千载飘零只两人。(在归州作)

白云每逐晨光出，红鹤长随暮霭还。(《袁安道中》)

梁台歌吹余衰草，湓浦琵琶怅晚风。(《自南京和彭九江》)

慈竹笋抽疑夏箨，木犀花发认春香。(在汀州避谤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