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金实秋的《汪曾祺诗联品读》

金实秋先生赠我他编著的《汪曾祺诗联品读》一册，读之再三爱不释手受益匪浅。

汪曾祺是世人公认的一代文学大家，他传世的数百万字小说、剧本、散文似乎足可以展示这位“文章圣手”的风采。但是还不够，汪曾祺还有他的另一面，这就是除文章之外他还创作了大量的诗书画联艺术珍品。王蒙赞他“汪老老而俏，诗文书画娴”；台湾作家周啸红称他是“书画文章一体通，先生三绝见雄风”的“文坛奇葩”。汪老留下的这些诗书画联，篇幅虽小内含极丰，书画的虽多是草木虫鱼、四季蔬果，但极富生活情趣，都是汪老托物言志抒写情思心态的美丽载体，所以说要研读汪曾祺，要想了解认识一个立体的汪曾祺，《汪曾祺诗联品读》这本书不可不读。

《汪曾祺诗联品读》这本书，并非将散失民间的汪老作品简单作个辑录编排，“功夫在诗外”，作者花大量笔墨去“品”的同时，又将挖出的关于这些作品背后的故事和细节呈现给读者，不能不说是难能可贵了。书中一首《敬呈王文英老师》诗作的背后故事就十分感人。汪曾祺上幼稚园时五岁丧母，时任幼稚园老师的王文英在教孩子们排演童话剧《狼和小羊》时，常常给汪曾祺以母爱般的关怀，这令他终生难忘。1981年他离家42岁后首次回乡，便登门看望王文英老师夫妇，师生三人交谈话旧一个下午。当晚汪曾祺在住所动情地写下这首诗：“小羊儿乖乖，把门儿开开，歌声犹在，耳畔徘徊。念平生美育，从此栽培。我今亦老矣，白髭盈腮。但师恩母爱，岂能忘怀。愿吾师健康，长寿无灾。”落款为“五小幼稚园第一班学生汪曾祺。”次日王文英老师读了这首诗后感动得哭了一个晚上，她说：“我教了那么多学生，还没有一个来看我的。”1991年汪曾祺再次回乡，得知恩师已于1987年病逝，特地上门向王文英遗像深深三鞠躬。王文英老师逝世十周年时汪老又专门写了《师恩母爱——怀念王文英老师》一文发表。一个人能记住小学老师、中学老师、大学老师，但能像汪曾祺这样还记得幼稚园老师的，不能说“绝后”，至少是空前的。

《汪曾祺诗联品读》一书，还充分让我们感知了汪老甘为人间“送小温”的平民性一面。汪曾祺的名气很大，著名作家、剧作家、散文家、诗人、书画家、全方位美食家等等各种头衔齐聚一身，他还是享受“局级待遇”的离休干部，又担任中国作协顾问，但他对这些并不在意，他说这都是“浮名”，始终认为自己是老百姓中的一员，从不显摆。据实秋先生书中介绍，有一天，汪曾祺偶然从《北京日报》“生活副刊”上读到车军写的《爱是一束花》的文章，他不认识作者，但文章很朴素，讲的是一位姑娘患了乳腺癌与病魔抗争的感人故事，看得汪曾祺流泪了，他不仅很快写了《花溅泪》这篇散文推荐，还立即约请作家林斤澜、邵燕祥为《爱是一束花》写评论，林、邵二位虽也不认识作者，但都写了充满感情的评论，并约作者去编辑部见面。汪老特为车军作画，还一并送上他刚出版的新书作为见面礼，毫无大作家的架子。有一年参加泰山笔会，主办接待方开出长长一串名单向汪求书画。据同行的作家叶梦说：汪老是有求必应，写了一大叠书画，满足了接待者要求。当同行作家和主办方双双感谢他时，他只是摆摆手一笑了之。

汪曾祺好酒是出了名的，同行朋友送他雅号“酒仙”。据说，他和高晓声一次在常州吃酒，居然把次日参加在上海召开的世界汉学家会议给忘了。不过实秋先生在《品读》一书中通过“引述”对汪曾祺的好酒给予了十分中肯的评说：酒对于汪曾祺来说是他“闪光思想的灵魂的催化剂”，他做酒仙时，“散淡超脱，诗也溢彩，文也隽永，书也飘逸，画也飞扬”。确实，在他身上酒与文、酒与书、酒与画、酒与联是不可分割的，都可以看作是他快乐饮酒后的艺术结晶。

汪曾祺诗联中以柳入诗的很多，对柳好像有种别样情。“冻云欲湿上元灯，漠漠春阴柳未青”，这是北京玉渊潭的柳；“春风拂拂灞桥柳，落照依依淡水河”，这是长安灞桥上的离别柳；“长堤柳丝浓如许，觅我游踪五十年”，这是缅怀故地的昆明柳。自然他写得最多的还是“风流千古说文游，烟柳隋堤一望收”和“岸上栽的是垂杨柳，树下卧的是黑水牛”的家乡柳。如“台下柳烟经甲子，此翁精力未全衰”，写的是文游台柳；“疏钟隐隐承天寺，杨柳依依赞化宫”，这是他的母校高邮中学柳；“骄阳不到柳丝长，鸭唼浮萍水气香”，这是公园柳；“红栏紫竹小亭子，绿柳黄牛隔岸庄”，这是东门外的村庄柳……高邮是水乡，水乡的灵魂自然是水，“柳随湖水生”，水和柳是一体的，故乡对汪曾祺来说，除亲情、友情、乡情之外，水和柳在他的记忆中早已融为一体，幻化成他对故乡爱的载体，故乡的每株柳，在他记忆中都有一段情。

金实秋先生编著的《汪曾祺诗联品读》共28万余字，辑录汪老诗书画联205首，其中有70多首（幅）未收入《汪曾祺全集》，今天读来更觉珍贵，也敬佩实秋先生孜孜以求的做学问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