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厚老实的父亲虽然离世已十多年了，但他在世时说过的一番话是我永远都忘不了的。

父母养我们兄妹四人，我在家排行老二，农村有个习惯的说法“大呆子、二尖子、三滑头、四坏鬼”，按说法我算“二尖子”，我爱人在家排行老四算“四坏鬼”，尽管这么说可事实上并非如此。

过去生活在农村十家要有九家贫，九家要有六家为赡养老人兄弟姊妹闹得面红耳赤、夫妻之间不和、婆媳之间不睦，像仇人似的，好歹我们家与别的家庭不一样，既有相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那就是养老人不推诿，都懂赡养老人是应尽的义务，合情、合理，更合法。

我父母在世时常说的一句话：娘夸女儿不为夸，婆夸儿媳才叫顶呱呱。我母亲离世比父亲早几年，临终那天晚上她把我妹妹叫到身边，含着眼泪说：娘走后别人靠不住，我们家你二嫂子是你唯一的依靠。我爱人用实际行动印证了这句话。

记得一年春天，母亲把年迈的父亲从乡下送到城里来，二话没说就走了，我爱人不问怎么回事就把他安排住下来，尽管我们在城里居住条件不宽裕，但赡养老人是天职。第二天她就跑到原来的老百货公司，给老父亲买些东西，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换了个新，每月把零花钱放在他席边底下，还常问他想吃什么。老父亲在我们家一住就是三年多。拿她的话说：我是自带粮票的保姆，服侍你家老的、小的，还要照顾其他的。可她从无怨言，乐在其中。因为她知道老父亲从小出生苦，三岁离父、七岁离母，靠给别人打长工谋生，每年进入冬季腰疼病发作非常厉害，卧床不起，一日三餐她把饭菜送到手头，洗脸洗脚水端到床头，东跑西跑问医求药，可以说是无微不至。

上了岁数的人就怕过冬天，天气寒冷夜里起床不方便，我爱人怕父亲起来受凉，抽时间把高邮城大街小巷都转了个遍，没有买到老人用的尿壶，不死心她又托张三、托李四终于从车逻供销社托人带回来一只，每晚用完第二天一大早她就用水冲刷干净放回原处。一年复一年，年年如此。乡下兄弟俩得知我们在城里住房比较紧张，加之我们的孩子也大了，就托别人带口信让我们将父亲送下乡。我爱人怕老人一时受不了，就编了个谎提前跟他说：等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陪你去老家玩玩，会会同伴，走走亲戚……

记得清明节的头十天，那天天气特别晴朗，我和爱人做了点简单的准备，瞒着他带上他穿的衣裳、吃的、喝的、还有冬天用的药膏等，因走时匆忙，车已出城，我爱人又让驾驶员掉头回家，因为把老父亲的救命尿壶忘了拿了。

车到达目的地，老父亲在往老家走的路上一手扶着拐杖一手不停地翘起大拇指，与路边的人说：二儿媳不简单，孝顺，几年如一日，张家前世修的，打灯笼都难找，好媳妇、好孩子。这时村里村外多少人自发地跑出来，你一眼我一眼，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张爹爹养得不错，又白又胖，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是新的，一辈子赤脚穿草鞋长大的他能遇上这么一个贤慧孝顺的儿媳，真是他的福份。听说他二媳妇是个老来子，还是个教书的人呢，一点都不嫌弃流眼泪、拖鼻涕、背驼得像弓似的老公公，不简单、难找、难找。尽管别人是这么说，老父亲心里很清楚，这几年多亏了她，要不我早就去见马克思了。

时隔一日，我们准备回城，老父亲看出来我们的行踪，一把拽住我爱人的手，连喊几声：三英乖乖你们不带我走了，不要我了，嫌弃我了。我还是跟你们走……

我爱人被眼前的一幕感动得流泪了，并跟我耳语，还是把父亲带走吧。经过反复劝说，他才松下那一双又粗又黑长满老茧的手。在返回的路上，我爱人两步当作三步走，不停地回头遥望父亲，嘴里不住地说：多保重，我们会经常回来看您的。

回过头来我常想：过去父母拖一趟儿女，像抱鸡似的护在怀里，把一个个养大成人、成才、成家，确实不易，作为做儿女的也理所当然要承担赡养老人的责任，他们不图多大的回报，就在他们不能走、不能动、有病、天冷、天热、过时过节、过生日来一声问候，也就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