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1-24 00:00:00 作者:张纯玉 来源:今日高邮
我长这么大,到过不少地方,走过不少山路,遇过不少悲喜之事,但记忆深刻的说谎只有一次,那要追溯到到1972年。
上世纪70年代,人们特别羡慕军人,一身黄军装,头戴五星帽,鲜艳的“红旗”两边挂,左肩挂上黄军包,“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闪闪发光,无人不夸,无人不翘大拇指。我生在农村,想当兵是我心底暗藏多年的梦想,除了羡慕敬佩之外,自己还有一个小算盘,听说农村孩子出去当兵就可以跳出农门解决户口问题,这对当时的我来说诱惑非常大。
1972年年底征兵工作开始了,我偷偷跑去打听,得知接兵部队来自青藏高原。我想起从我记忆起,母亲常在我耳边说的两句话:一句是任向南一千里,不向北一天;另一句是好铁不打钉,好人不当兵,意思是北方凄凉、荒秃、严寒,不是人呆的地方;当兵太苦,好人都不去当兵。母亲是个纯朴的农村妇女,她对我们兄妹四人疼爱有加,从不舍得打一巴掌。在她朴素的幸福观里,就是我们这些孩子能一直承欢膝下,与她相依相守。有一年母亲为了我大哥躲避当兵,把他藏到甘垛段垛村一个亲戚家里,我要说服母亲当兵去就更不容易了。因为我当时是在校的高三应届毕业生,又是学校大队宣传队的活跃分子,每次在台上台下表演,父母亲都挤到台前,别人不看,就看我表演,还生怕别人不晓得,指着我告诉旁边的人:“那个是我二乖乖!”深以我为荣。她连当兵都不让,更何况让我去千里迢迢的大西北呢。
人到危急时,什么都敢做,经过反复思考,我决定用 “谎言”来瞒住母亲。我把腹稿打了一遍又一遍,晚上回家,我就跟母亲说,今年兵种特别好,在南京保卫长江大桥,离高邮不远,平时你想我就去看我,我想你也可以回来看你,很方便。这话说得她半信半疑。在她的默许下,第二天我就到大队部征兵办报了名。很快体检政审结束后,村里敲锣打鼓把参军喜报送到了我家。这时的母亲心情很复杂,喜的是儿子被祖国挑选中了,从此我们是军属家庭了;恨的是,当初不该松口让我体检。
没过几天,我接到正式通知去公社集中换装,村里组织了隆重的欢送仪式,被挑选中的每人胸前佩戴了一朵大红花,年少懵懂的我,满怀喜悦跟在队伍中间,回首望去,母亲和哥哥也随着欢送的队伍一起走来,只见母亲不停地泪水一把,鼻涕一把,用手帕擦个不停。
母亲跟着我,一直把我送到高邮开往镇江的轮船。船开了,她仍在含着泪,拼命挥着手喊我的乳名。我的心里虽有不舍,但梦想成真的喜悦和对未来兵营生活的憧憬,让我根本没有心思细细咀嚼母亲的心情。
到了镇江火车站,我们乘上了开往大西北的军用运送新兵的铁闷罐专列,经过五天五夜的行程,换乘部队早就准备好的解放牌大卡车,又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颠簸,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青海省西宁市大通县新兵连训练地。一下车就觉得寒气逼人、口干头昏。遥望四周,几棵树上无一叶,前后山上无一草,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来到这样一个恶劣的陌生环境,心里不由惦记着怎么向父母亲交待!
新兵连训练非常紧张、辛苦,每天政治学习和队列科目都安排得满满的,让人没有时间思这想那。我们这批南方兵,大多数不适应高原气候,口干、流鼻血、头昏、胸闷,不知道多少人晕倒在训练场。好不容易熬到了礼拜天,纷纷拿起笔写家信。记得第一次往老家写信,我就一口气发了十三封,父母、老师、同学、朋友、亲戚……
自打信发出,我每天掰着手指头数,该收到母亲的回信了。那个年代交通通信又没有这么便捷,信在途中往返需十五天之多。左盼右盼终于盼到了父母亲的来信,拆开一看,头一句母亲就说,乖乖,你把老娘骗了,现在我就是下海钩子也把你钩不回来了。
我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后来我得知,一辈子没出过远门的母亲一收到我寄回来的信,看到盖着“青海”两个字的邮戳,就连忙去找村里有些见识的人打听,得知青海是在大西北,母亲当场就晕过去了。此后数天,她日日以泪洗面。有一天,母亲实在思儿心切,就跑到我上学的学校,找到我们的班主任,要求在我昔日上课的座位上坐一坐。她就在那儿红着眼,一言不发地坐了一上午,直到学生们放学……
母亲去世已经整整二十年了,宽厚仁慈的她的在天之灵,想必早已原谅了当年我的那个“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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