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3-16 00:00:00 作者:若琚 来源:今日高邮
队长规定十岁以上的孩子必须轮流着出工,我妈心疼我哥,不让他歇学,让我姐多歇一天,替我哥出工,生产队一共六个十岁以上的学生,我姐得连着歇两天学,然后再背着书包去学校,去上学时老师虎着脸把她叫到讲台前。
“你怎么又逃学了?”
“我妈让我替我哥出工了。”
“你哥为什么不出工?”
我姐在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向讲台时就开始哭了,老师这么问,她呜咽着说不出话。
我那时上二年级,跟我姐在同一个教室,老师叫她时我的心也跟着提起来,她哭我也跟着哭。
老师总是先给一个年级上课,完了再给另一个年级上课,我姐歇学那两天我总是留神听四年级的课,回家认真讲给她听,希望她少挨老师的 。可是她的作业总出错,又写得马虎,老师一走进教室就开始数落她,后来几乎成了每堂课的开场仪式,我姐常跟老师顶嘴,继而呜呜地哭,老师就把她搡出去,“哭够了再进来。”我姐不像我,老师要是批评我,我是不会作声的,泪水簌簌地掉也不会出一点声响,以至于没有人知道我姐哭时我也在哭。
老师经常在课上表扬我,也让我做一些班级的事,有时他也在其他老师面前说:“居家这个小的倒很聪明,乖巧得很。”老师只知我聪明不知我敏感,他的话里明显地说我姐是个大笨蛋,这样的夸赞我宁可不要,但我也只能在心里说:“只要你不 我姐让我做什么都行,我会很乖很遵守纪律的,永远不表扬我也行……”
我姐终于不上学了,就在家里做家务,有时也跟着妈妈去出工,队长总找茬,说她这个活没干好,那个事做得不行,太小了抵不上一个工。我姐不像我,我挨领导 时,不管有多少委屈总是低着头一声不吭,泪水再多也得等掉过脸来转身离去后再任其汹涌。我姐总是跟队长还嘴,队长骂得更凶,接下来她又是哭。
我姐特爱花,从她不上学的时候起家前屋后都被她栽种上各种花,月季,凤仙,茉莉,黄菊,龙爪,大莲花,紫玉兰,栀子花,还有些连她自己也叫不上名,一年四季常开不断,也不知她是从哪儿弄来的。只知道有一个大冬天我跟她去卖菜,回来的路上闻到了一阵阵浓郁的馨香,我们俩都立住脚,远远地看见人家屋前一株高大的树,枝枝丫丫的开得一树黄花,我们不认识人家,我姐她跑过去大妈大婶的叫人家,花言巧语,软磨硬泡,要人家剪个枝给她回来插,人家告诉她,梅花是插不活的,得把种子下到地里去然后长出苗儿来过几年才开花。后来她真就弄来了梅花的种子,悉心地浇水施肥,也真就长出了一株株的嫩嫩的绿苗来。我们家花多,花开妍妍时常有路人驻足观望,村里的妇孺多有到我家看花的,有摘了戴在头上的,有剪了带回家插在瓶里的,也有要了种子带回家种的,迁了枝头带回家插的,我姐常得人夸赞。我妈则说花多有什么用,既不能吃又不能穿,地都占了。说归说,也没有把那些花儿怎么的。
有一个星期天,前居庄的一位老者带着他的一大群孙儿孙女来我家河东挖山芋,那是他们家的一块地,这一群男孩和女孩远远的见我家菜园里一片鲜艳就乌啦啦地欢呼起来。那些花儿我姐告诉我叫十姊妹,一共有十种不同的颜色,我们才有五种不同的红色,还有几种我姐下决心一定要把她们弄全了。这一群男孩和女孩雀跃着来到花前,其时恰逢我们家没人,我们去了哪儿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姐回来时,花儿,原先嫣红的一片,都被摘光,连个朵儿都不剩。我姐哭啊,汪汪大哭,我回来时见我姐哭的那个样除了跟着哭一点办法都没有。后来我只好搬个小板凳让她坐下来,她就坐在小凳上对着满河飘着的花恸哭,河东的那一群跟着他们的爷爷在认真地挖山芋,没有一点声响。这满河飘着的大约是他们见我姐哭得太厉害亦或是挨了他们爷爷的骂又都把花从河东扔过来还给她,弄得河里岸上都是花。
倘如今,妈妈们会劝女儿说,“花儿去了,明年会有再开的时候。”可那时我妈回来了,问明缘由,她放下手中的工具,一个箭步冲上去,飞起一脚。我姐比我幸运,我妈她踢偏了,只有小板凳飞入河中,我姐她逃得快。
我因为早些时不肯把一个新的好看的小竹篮借给队长家的二虎去拎一块肉,我妈跑回家将我连篮子带人一把抱起,冲出去就扔到河里,幸亏我哥看见了,他跑得快,跳进河里将我一把抱起。后来我知道我妈实在是受不了队长太太的骂才跑回家。那河水彻骨的寒冷,我姐是比我幸运,但我的心和那时一样的疼痛。
我姐结婚时,家里陪嫁很多,场面也很热闹,她像经营花一样经营着她的家,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她嫁得不远,只是很少再回娘家,我也难得见到她,再后来她去了北京。父母病逝,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我姐她不知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何况父母也是竭尽所能,辛劳了一生,有些事实属无奈。我哥常说只要她自己日子过得开心家庭和美就挺好,父母有我们孝顺就行了。
我想我又何必要她像我一样痛苦不堪呢?她没有痛苦不好吗?何不像当初心痛她的心痛一样幸福她的幸福呢?
姐过得很好,我在远处幸福着她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