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1-25 00:00:00 作者:姜文定 来源:今日高邮
整个高邮还有三四条青砖灰瓦木质铺搭门的古街道,街面是由石头铺成的,就算是我的家乡临泽镇的后街了。方圆百里临泽是个水乡,这么多的石块从哪里运来的,什么年代铺设的,石块没有铭文刻录,镇志没有文字记载,但从石块面上打磨的凹凸不平看,石板街的年代是相当久远了。数后街的石块,几乎是镇上的一种风俗。扎着羊角辫子的几个女孩子,一格一格地跳一块数一块,从这头跳到那头就数不清了,十分调皮的男孩子跨一块石头点一个数,从那头跨到这头也就点不清了,再来一遍两遍就更数不清了。我们小时候没有数得清,不知现在有人数清没有,据说后街有多少块石块连“老临泽”也说不清。石块黄中泛红,白中泛黄,系典型苏州麻石花岗岩石料。一块块石头厚实、壮实、敦实、结实,像是整个镇上的脊梁承受着千年古镇兴旺的重担。
走在后街的石板路上,我们会感觉到脚下实在,一步一个脚印,底气十足,精神抖擞,绝不像是跑在砖头路上脚下有些飘,如按传统你穿一双圆头布鞋行走在石板街上,更会有一种舒心惬意的感觉。三十年前,穿双木拖鞋走在石板街上,还能跑出音乐声,那穿着走得快的,穿着走得慢的,那大人穿的,小孩穿的,那女人穿的,男人穿的,发出的声响都不一样。盛夏的后街晚上,加上电线杆上那明黄色的灯光,简直就是一场石板木拖音乐会。再说一句,穿现代的皮鞋或耐克鞋在石板街上是无论如何跑不出那历史的状态,坚实的感觉,草根的意境。因为临泽后街是道道地地、完完整整的中国式的古街。
后街“旅游”还没有进去,她还是原真的,原汁原味的。后街屋面盖的都是里下河地区民居蝴蝶瓦,屋面在太阳光照射下是灰而发白,阴天它是白而发黑,老远望去就像是子婴河被微风吹起的那道道水纹。下小雨时,屋檐滴下的水,一眼望去像是两排珠帘,店铺在珠帘里面。下大雨时冲下屋面的雨水又像是两道瀑布,人在街上走,就像是穿行在水帘洞里。店面上的铺搭门以桐油木色为主,形状多样的札幌未退色的商联,喜庆的灯笼,浮现在街道中,显示出古街的旺气,繁华,富贵。逆光下的石板街十分壮观,石面质感更强,油而光亮,星星点点,一条橘黄色的大道伸向远方。
石板街两边百货店、杂货店、布店、理发店、烧饼店、药店、鞋店、棉花店、白铁店、服装店,应有尽有,门类齐全,一条古街,一个世界。如果你是第一次来到后街,会让你目不暇接,走一步扭过头,先看这边店铺,掉过头又要看那边店铺,路面不到一条扁担宽,还要防止迎面和人顶头相撞。临泽老车站还在后河北面的时候,后街是个上下码头,南来北往的人都在店铺人家的眼里,也就有了镇上每天的“新闻联播”。
后街照相馆是我经常光顾的地方,漆黑的暗房里只有一张灯泡泛着微微的但通红的灯光。一张张水灵灵姑娘的形象在显影盘里晃动着慢慢显示出来,就像是“天上来了个林妹妹”可真养眼。一九八O年上城了,城上好的照相馆很多,但我们还是回到后街照相馆请严师傅拍婚纱照。现在经常看这张挂在书房里的留住我们青春的结婚照,总觉得不比“上花轿”婚纱店拍的差。替我正常理发的肖师傅不仅头发理得好,还拉得一手好二胡,他拉二胡时眼睛喜欢闭着,他那悠扬的琴声整个石板街都能听见,肖大妈告诉过我,就是琴声把她吸引到他身边的。石板街上最高的建筑是倪家的三层楼,带着哨音的鸽子总是欢喜绕着高楼转,飞来飞去不断地变换着队形。在没有电灯的年代里,他家租借汽油灯是个绝活,灯管装上白色的灯罩,气打足后点上火,灯罩渐渐地雪白雪白,汽油灯发出嗖嗖的声响,此时,汽油灯光会照亮整个后街上空。
我下放的生产队就在镇的东北角。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队里要到镇上挑粪到地里施肥。我在队里干什么脏活都不怕,就怕到镇上挑粪担。挑着粪担走在街上,那脸往哪里放。秋季的一天,队里安排我和几个队友到后街一个厕所去挑粪。宽边草帽把脸紧紧遮住,重实实的粪担肩上挑,越是怕见人,心里越是慌,和我差不多高的粪担挑起来直打晃,一不小心,脚下一拌,人和粪担都倒在石板街上了……只有十七八岁的我此时一下子惊呆了,不知所措,心在抖,眼在晃,街在摇。“小姜,没事。”队友帮着冲洗后街,店铺里的人送来关切的目光,妈妈赶来给我送上换身衣裳。
那场景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后街啊,你是多少石块铺成!
一九八O年正式上城工作了,但我总会抽时间抓机会回到镇上,总要在后街那石板路上走一走,慢慢地,轻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