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0-21 00:00:00 作者:丁小玲 来源:今日高邮
在我看来,《金锁记》是张爱玲所有小说中最好的一部。
打开《金锁记》,我们最先看到的是旧上海天空中凄迷的月色。在月色的映照下,张爱玲用她冷静中寓悲悯、苍凉中藏嘲讽的笔调向我们讲述了一个故事:一个女人,戴着一个已戴了三十年的黄金枷锁,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
小说女主人公曹七巧是麻油店人家出身的下级阶层的女子,从小就死了父母,和哥嫂一起生活。可是她的大哥为了攀附权贵,把她嫁到了没落大族姜家。丈夫是个得了肺痨的废人,整日躺在床上,没有一丝生气,跟活死人一样。七巧不得不牺牲自己正常的人性欲望。剩下的只是一场焦灼的等待。
在姜家,七巧处处遭到排斥和冷眼,因此她不断反抗。在别人眼中,她恶名昭著。十五年后,得痨病的丈夫终于死了。一直处于压抑中的七巧苦苦熬煎了十五年。她终于用自己的青春熬死了丈夫。
一出彻底的悲剧造就了一个彻底疯狂的人。在那沉重的枷锁下,七巧整日抽着鸦片麻木自己。老爷死后,姜家分了家产,七巧终于得以脱离封建家族的桎梏——张爱玲把它比作是一把金锁——带着儿女搬到外头住。在下半生,虽然没有了压抑的生活,而且有了经济基础,但她完全成了一个疯子。当她暗恋多时的姜家三少爷姜季泽真正来到她面前时,她害怕姜季泽贪恋她的金钱,她疯狂地将他驱逐出门外,把自己生命中唯一一点爱情葬送了。当爱情的幻影随着姜季泽的背影逐渐消失,淌着眼泪的七巧奔到窗前:“玻璃窗的上角隐隐约约反映出弄堂里一个巡警的缩小的影子,晃着膀子踱过去。一辆黄包车静静地在巡警身上辗过。小孩把袍子掖在裤腰里,一路踢着球,奔出玻璃的缘。绿色的邮差骑着自行车,复印在巡警身上,一溜烟掠过。都是些鬼,多年前的鬼,多年后的没投胎的鬼……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不过,七巧也有反观自我的时候,在她最后的岁月里,她这样想到:“十八九岁做姑娘的时候,高高挽起了大镶大滚的蓝夏布衫袖,露出一双雪白的手腕,上街买菜去。喜欢她的有肉店里的朝禄,她哥哥的结拜弟兄丁玉根,张少泉,还有沈裁缝的儿子。喜欢她,也许只是喜欢跟她开开玩笑,然而如果她挑中了他们之中的一个,往后日子久了,生了孩子,男人多少对她有点真心。”当一切都木已成舟的时候,七巧才领悟到自己原本是可以过上平淡甚至贫穷但却幸福的生活的,只是现实已经没有如果。“七巧挪了挪头底下的荷叶边小洋枕,凑上脸去揉擦了一下,那一面的一滴眼泪她就懒怠去揩拭,由它挂在腮上,渐渐自己干了。”读到此处,对这个人物的憎恶不禁化作了深深的同情。
然而,七巧空缺的幸福是金钱无法填补的,所以她容不得别人幸福。此时,她长期被压抑的情欲则以变态乃至残忍的方式寻找出路。晚年的七巧不断地和自己儿女斗争,甚至气死儿媳,拆散女儿的婚事,这几近心理变态了……
表面上,七巧似乎是个胜者,但可怜到头得到的却是空虚的胜利。最后,这么一个不幸的女人终于在郁郁中死去,结束了她不幸的一生。
七巧的死解放了被她控制、被她奴役的儿女。而死去的芝寿和绢儿只能永远地死去了。长安和长白也已被她折磨得不像人,并且失去了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三十年来,她带着黄金的枷锁,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这种几近疯狂、几近变态的心理在张爱玲细腻的笔下被刻画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故事的结尾又回到一个月夜中。一样的月亮,可一切却恍然已逝。怪不得张爱玲在小说结尾写道:“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