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早晨一开门莲香就站在我家大门口，手里拎着几条鱼。最近几年她是年年都要送鱼给我过年的，我连忙请她进门吃早饭。

莲香与我同龄，同一个村子长大，由于上面哥哥姐姐多且个个能干漂亮，她不太好看，个子又小，在家在外做什么事情总落在最后，连走路都慢吞吞懒洋洋的，“鸭渣子”不知谁起的外号就落在了她身上，她真的就像一群鸭子中最弱最小的一个。我们两家一个在村东一个在村西，她入学迟，又总留级，假期我们也在一起干过活，但她的大名叫什么我一直不清楚，也没想过要弄清楚，只知道她家里人叫她幺妹子，村里淘气的男孩见到她就唱高邮民歌“鸭啧啧咧……鸭啧啧咧……”，惹得她总是骂骂咧咧哭哭啼啼的。我后来出去读书，工作几年后有一次回家就听说鸭渣子与河西湖上的渔侉子跑了，娘家不准进门，哥哥姐姐一个不认她。

几年前她带着孩子来开学，站在我面前，称我居老师，我一眼就认出她来，但又叫不出她的名字，很是尴尬。后来我弄清楚了她叫莲香，张莲香。

张莲香和她的渔侉子男人在湖上养鱼捕鱼为生，在河西有了房子，最近几年夏天总是下雨发大水，他们的收入就没有什么保障，有时捕不成鱼，他们就到河东来打打工，比起她的那些个个能干且有钱的哥哥姐姐来，她还是一个鸭渣子。所以现在她与他们有往来，但不热烙。她那孩子聪明懂事好学上进，谈起他来她总是满怀信心充满希望。我因为同情她，一个村子长大的总有些情分，常给她一些小小的资助，也在她孩子学习生活上给以特别的关心照顾，她从河西过来，总是要带鱼给我的，这会儿又送鱼给我过年了。

吃过早饭，她没有走，见事做事，年更岁晚的谁家不忙？我有些怀疑。

“莲香，你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说？”

她这才迟疑地说，“我打工的那个服装厂工资三个月没有发……”

我知道最近有几家服装厂没发工资，老板逃跑，工人闹事，政府调解的事情。

“孩子她大姑去世了，大姑父在广州打工，也是老板拖欠着工资，过年也回不了家，俩孩子也跟我们过年。”

“你需要多少钱？”

“一千块吧。”

我没有犹豫，随即拿给她一千块。

“够吗？”

“够了。”她说。

她走后，我就想怎么倒霉的事全轮上她了。

过年，虽天寒地冻，但总算阳光灿烂，在给老人拜过年之后，下午回到家中，便有些百无聊赖。儿子在他爸用来显摆的笔记本上玩着游戏，他爸占着我的电脑看八卦，推都推不走，电视上不是唱歌就是跳舞调来调去都一个格调，书也看不进去。忽然想起来，不如去河西看看莲香，去看看莲香的年是怎么过的，平时也没时间过河，和她一起聊聊天谈谈小时候的趣事也不错。村子里一起长大的女孩就她现在和我最近。

走到她家门口，门开着，三个孩子围着一张桌子做作业，没一点声音，见我来了都站起来，又是让座又是抓瓜子，我看看他们两个重中一个普中，都高三了。

我问莲香的儿子，“你妈哪儿去了？”

“妈妈跟爸爸下湖去了。”

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这么冷的天下湖！唉，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呀！”

“我们仨都拦他们不让下湖，可是他们说鱼贩子跟他们定好了后天来拿鱼，我们仨要一起去，他们说船小硬是不让去。”三个孩子像是犯了错都低头站着。我让他们都坐下，继续学习。

我就沿着湖边走走看看，河东虽冷，但风不是很大。这边湖上的风刮过来划在脸上生疼，湖面上厚厚的冰块被破开后又冻结飘浮在薄冰中。

终于看见莲香和她的男人划着桨摇着船回来了，她远远的看见我就高兴得叫起来，我没有理她。

上岸后，知道我生气了，就只好实话实说，“仨孩子开学至少还要两千块，我们忙到开学就差不多了，把你的钱都能还上呢！学校还给我们俩孩子奖金呢！”听她的口气她倒是挺高兴、挺满足的。男人不语，只憨憨地笑。

她一进门就给我忙吃的，我跟着走进矮矮的厨房，看到那些菜肴真不忍心吃她的，但还是吃了，吃了她才高兴。

我回家把厨房、冰箱里的东西，用保鲜纸、塑料袋一起装好，又过了一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