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5-20 00:00:00 作者:赵洪林 来源:今日高邮
来根子是我的邻居,孤身一人。说是我邻居,却很少见他开家门,事实上他一直守着歪歪滩,一直到老死。来根子姓什么,歪歪滩人似乎已经不清楚,老老少少都习惯这么叫他,从他的摆渡船上经过的四乡八里的客人都认识他,也都亲切地叫他来根子。
我和来根子的交往缘于一段很滑稽的儿童游戏。春暖花开时节,我们几个小伙伴在他家西山的一块菜花地里玩耍,摘菜花放到空酒瓶里,再在西山墙壁的蜂眼里掏出蜜蜂来,看谁的蜜蜂多。玩到太阳偏西时,我跟堂兄打赌,看谁敢把来根子家的锁眼拿稀泥糊起来,我们一起和好稀泥,但堂兄不敢糊,结果我赢了,堂兄把他的蜜蜂全部给了我。不料那天晚上来根子打着手电筒从歪歪滩回来了,他一看锁眼被稀泥糊实,就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哪个小畜生干的好事!”我家后窗的玻璃上随即打过来一道雪白的手电筒光亮。
歪歪滩是一块很大的湿地。湿地里长满了芦苇,端午节来临的时候,人们划船来这里打粽叶,然后裹粽子吃,用不了的就捆成把挂起来晒干。打得很多的时候就撑着船到西边十里开外的临泽镇卖。一叠一叠的粽叶放在大棹里,水淋淋的,碧青的。端午前后,成群的候鸟聚集到这里, 最喜欢在湿地的边上觅食。到了秋高气爽的时节,湿地上空便飞起层层芦花,那雪白的芦花飘在天空,像一群群迁徙的候鸟。后来人民公社将这里人工围成了水田。芦苇割去了,它们的根被挖出来晒干了当柴火烧。来根子是守滩人,因为他全家就一个人,没什么牵肠挂肚的事,生产队就在大圩上搭建两间土坯房,让他就生活在这块地里。他伴着不同时节的候鸟,靠着这块地养活自己。长水稻的时节,田沟里杂鱼多,吃不了的时候就把它们掐净了,拿老卤腌几天,再放到纱衣子上晒,我们有时候跟家人到田里去薅稗草,还看到稻穗头上顶着一层晒鱼的纱衣子,苍蝇哄哄的。
水稻抽穗、灌浆的时候,队里每天派人看麻雀子。放暑假的时候,我们就跟着家人一起去敲锣。稻田里很热,坐在树阴下看到稻田里热气蒸腾,稻草人歪歪斜斜地站着,也仿佛在打盹。我们几个小喽罗抢着铜锣去赶麻雀子,潮湿的田埂上留下了一串串重重叠叠的小脚印。走几步敲一阵锣,“乓——乓——乓——”,锣响之处,麻雀子就惊慌地飞起来,又在另一块稻田里落下,就这样飞了落落了飞,像跟我们捉迷藏。我们意外地发现,稻田里到处晒着来根子卤制的鱼。我们看到鱼眼睛里有蛆虫在爬,就立即把它们撂到了水沟里,那些苍蝇见没地方待了,一只只都闹哄哄地飞走了。当我们带着胜利的喜悦回到树阴底下休息的时候,来根子已经追来,把我们当麻雀子吆了。
据说来根子是歪歪滩一位无名烈士的遗孤,日本鬼子侵略临泽的时候,经常开着汽艇到歪歪滩扫荡,新四军革命根据地没有安宁的日子。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汉奸秃头李带着一队日本鬼子悄悄地摸进歪歪滩,架起机枪疯狂扫射,在一家四合院里开会的十二名民兵全部壮烈牺牲,其中一名倒在血泊之中,身上还披着一件蓑衣。来根子在毛主席像旁边总是挂着一件蓑衣,乡民们都说这件蓑衣是来根子的传家之宝,夏雨来临的时节,人们总是看到他穿着这件蓑衣摆渡;或者看到他穿着这件蓑衣在水田里疏通墒沟……
来根子是否真的是烈士遗孤,我们现在已经无从考证,有一个细节乡民们觉得很蹊跷,当年在给十二名无名烈士入殓的时候,都看到他们的双腿被水泡烂,形成一块一块的溃疡创面,而来根子的双腿也是季节性的溃烂,特别是在夏季抗洪的时候。
来根子活到90岁,无疾而终,他没留下什么,但那件蓑衣被村支书一直挂在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