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时候农村孩子常玩一种叫跳白果的游戏，两个或几个小朋友，一人一枚白果，夹在两脚间跳，然后拿事先准备好的用稻草或小树枝做成的尺子量，够着了，就吃掉对方的白果。用来作游戏的白果很有讲究。三角果，果体小，外形呈三角形，跳到哪就在哪，不易挪动；趴皮果，果子呈扁形，果体小且薄，跳到斜坡上，像一只小小的壁虎子趴在坡上，不会滚下来，现在想来，应该叫“趴坡果”。这两种白果因为常常战之能胜，而受到小朋友们的青睐，有时为能得到一枚趴皮果而欣喜若狂。还有一种叫呆果，果体很大，圆鼓溜秋，十有八九被对方吃掉。所以，跳白果前，大家挑选果子很认真很慎重，往往一枚三角果或趴皮果能换取若干枚呆果。货郎担上就有白果卖，有时还染上五颜六色，当时好像是一分钱三枚，三角果和趴皮果要贵些。

但那时还不知道白果是怎么产出来的。

及至长大成人才知道，白果是白果树上结出来的，后来又知道白果树的学名叫银杏树。泰州一带盛产白果，据说家有一棵白果树就够养老了。又据说，我的老家由于水土之故，不宜栽种白果树。老人们说，白果的作用大着呢，能止咳定喘，营养价值也很高。尽管如此，很少有人吃白果，那时一日三餐尚且不保，哪还谈得上营养呢。

二

十多年前，农技人员经过试验证明，我们这里也适宜栽植银杏。从小块试验，到大面积种植，仅用了几年时间。不少乡镇将其作为庭院经济进行培植和推广，取得了很好的经济效益。

八年前的冬天，朋友送我两棵一米高的银杏苗，我让父亲栽在庭院里，第二年春天，一棵绿叶绽放，另一棵却死了。

活下来的那一棵，在父亲的悉心照料下，长得很快，不仅枝繁叶茂，而且主干长得高且壮。

第三年开花，父亲找技术人员授粉，虽然只结了十来枚，但父母很高兴。冬天又是施肥又是防冻，像呵护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孩一样。在父亲的精心管理下，银杏树越长越高，越长越壮，越长越惹人喜爱。春天里那一片片如蝴蝶般的叶子，随风翻飞，谁看了都咂咂叫好。秋天里那一枚枚饱满的果子，逗得小孩们“绕树三匝”。

第五年，到了结果的高峰期。我七月中旬回家，看到果子将每根枝条压得弯弯的，父亲特意用竹枝打了顶。内行人说，到秋天能采集百十斤果子。那一年气温特别高，银杏的叶子蔫蔫的，我以为是肥力不足。随意说了一句，是不是缺肥料之类的话，就回单位了。

谁知父亲入神了，我走之后，老人家在树根的四周挖了一圈深深的水槽，然后挑上大粪。不几天，叶子非但没有振作起来，而且大量的脱落，十天后，嫩嫩的果子开始萎缩。等父亲将这个消息告诉我的时候，已经迟了。后来虽然也采取了补救措施，诸如掏出大粪，在树根下浇水，但那棵人见人爱的银杏，那棵曾给年迈的父母带去无穷乐趣的白果树还是死了，惹得父母多少天都闷闷不乐。

前年，朋友又送了四棵银杏苗，我又让父亲栽在庭院里。两年过去了，长得歪歪捏捏的，一点不成气候。

父亲说，好好调理，说不定还会像那棵白果树一样，长高长壮，结出满枝满枝的果子。

三

去年七月我调到一个新单位工作。第一件事便是整治环境，将一块荒地整成一个小型花园。在花园里专门修了一条三米宽三十米长的的园中小道，小道两边各建了一个花池，各栽上六棵银杏树，我们谓之为银杏小道。

在众多树木里，我对银杏情有独钟，可能与小时候的跳白果游戏有关。

毕竟是八月里移栽的，园林处的技术人员说，因是反季节移栽，成活率很难保证。

技术人员的话触到了我的痛处，激起我回忆起那棵夭折的高高大大的银杏来。如果不是我强不知以为知，而让父亲给银杏施肥，那棵银杏早已是参天之树了。

虽有技术人员养护着，但一个冬天我的心一直悬着，时不时会跑过去，摸摸树干，掐掐树皮，看是不是还有生命的迹象。特别是一场大雪，连续十多天的严寒，我的心更紧张，生怕移栽不久的银杏经不住严寒的考验而死去。

春节过后，我几乎每天上班时，都要在银杏小道上走一圈，看银杏树有没有动静。这成了我每天必做的功课。正月一了，明显地觉察出，银杏树枝条上冒出一个个小小的骨朵，而且一天大于一天，有一天忍不住，掐下一个骨朵一捏，里面是绿绿的嫩嫩的碎末，我知道这就是将要长出的叶子，我禁不住一阵欣喜，银杏树没死，她们都活了。

天天观察，日日巡视，那小小的骨朵，一天天一点点膨胀起来。十天前，终于有几个大的骨朵破口了，从橙红色的外衣里绽出隐隐绿来。我简直太激动了，还是每天一早就到银杏树下，看那绿一点点地长大。

十二棵银杏到底还是抗住了酷暑，抗住了严寒，随着春天的脚步，用生命的颜色诠释着自己旺盛的生命力，给我们这些栽树人以信心和力量。

银杏树绿了，绿成了一片。

技术人员告诉我们，这些银杏都是嫁接过的，不消三年，只要养护得法，授粉得时，不仅枝叶能遮去整个小道，而且保管每棵能结几十斤果子。

老职工们听了都乐了，他们建议在银杏小道上安排几张石凳石椅，夏天在树下乘凉，秋天在树下品尝果子。

银杏树是景观树，也是经济树。不过我更看重的是它的净洁和美丽，美化了环境，给我们带来无穷的精神享受。

人常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是啊，不几年，单位里的不少人，包括我自己都将退下去。但我以为只对了一半，其实前人在栽树的同时，不仅首先乘凉，而且有后人难以体味的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