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养了多时鲜活美丽的金鱼死了，一时又买不着。 坐在书房里一抬头看见空空的鱼缸总有些失落，我便从外面院子里搬进来一盆玉树，把空空的鱼缸放在了花丛间。

夜里下了阵大雨，早晨起来空气清新，我便到院子里看花，雨后的花草更为茂盛了，带着雨露的黄玫瑰，含羞的紫玉兰，清香的栀子花，粉色的绣球……不经意间我瞥见了一只蛤蟆正襟危坐在金鱼缸中，我走近看它的时候，它的眼动都没动一下，一副妄自尊大的模样。

我对癞蛤蟆向来是有好感的，尽管它一直是丑陋的象征。小时候外婆给我讲过癞蛤蟆的故事，说是从前某个学堂的教书先生有一次外出就把学生留在学堂里做文章，先生一走，孩子们就吵吵嚷嚷玩耍游戏，等到先生快回来了才想起做文章的事来，正着急时，跳过来一只蛤蟆，迅速地帮他们做好文章，先生回来后虽惊讶于孩子们文章的不同寻常，不相信是他们自己写的，但又无从说起。此后他每每外出亦如此。有一次他对孩子们说他要外出办点事，就又给孩子们留了题，然后悄悄地躲在附近观察，癞蛤蟆被逮了个正着，尽管这癞蛤蟆丑陋无比，但先生还是有感于它的文章的精妙，当下就把自己漂亮的女儿嫁给了它。先生的女儿尽管一千个不愿意，但终归父命难违，在受尽耻笑之后，终于有一天她趁癞蛤蟆睡着了，偷偷地把它脱下的外套扔到火上烧了，这癞蛤蟆醒来时找不着衣服，也就只好穿上女人给它准备好的衣服，原来它竟是个美男。

到我上学的时候，每逢作文课老师也总是在黑板上写个题目，让我们自己写，他自己却到附近的诊所里去跟那个有点驼背的赤脚医生下棋去了。我就常常对着作文的题目发呆，不知从何写起，这时的我是多么盼望能有一只癞蛤蟆来帮我写一篇作文哪！我也在心中寻思，要是真有一只癞蛤蟆帮我写好了作文，老师会不会真的将他的女儿小琴许给癞蛤蟆呢，小琴是那么好看！可是癞蛤蟆一直没有来，大概是嫌小琴太小了。

在乡间的田埂上，偶尔邂逅一只癞蛤蟆，我会蹲下来问它：“你会写作文吗？”“青蛙真是你的表妹吗？”“你为什么这么丑？”“月亮里的蟾蜍为什么三条腿？是你成仙变的吗？”“今天你吃了多少害虫？是不是很累？”癞蛤蟆不语，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有时谦卑地跳开。

夏天一个村子的男女老少都喜欢坐在村口的合欢树下乘凉，听二虎用二胡拉出各种曲调。可是自打二虎的二胡坏了，乘凉的人便少了，也没有了往日的欢愉。后来二虎捉了只忒大的蛤蟆剥了，把它的皮晾干，蒙在了二胡的胡桶上，我们又能听到各种优美的旋律了。初听说剥了蛤蟆的皮我有些恶心，二虎真是太惨忍了，但合欢树下的欢愉很快就冲淡了这种感受。

再后来听说蛤蟆的皮和浆汁可入药，便又对之多了几分敬意，每每听人讲起奉献精神时，便不由自主地想起蛤蟆来。

眼前的这位老兄，端坐在我的金鱼缸中，明显地表现出对我的不屑，真是可笑，我不跟你计较罢了。

傍晚时分，我在院子里散步，金鱼缸空了，我以为它走了，可是第二天早晨起来，它还在金鱼缸中，那神态活像阿Q当年“我们从前比你们阔的多啦，你们算什么东西”！我嗤笑了一下。

此后每天早晨都能看见它在金鱼缸中睡觉，过后就不知哪里去了，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太清楚，有时我一觉醒来还能听见它“咯咯”的叫声。

有时我看见它闭着眼把头埋在水里，睡着了还张开下肢，我就想知道它是否梦见了天鹅？我敲敲鱼缸，它睁开眼看我一下，并不生气。我就问：“天鹅肉好吃吗？”它理都不理我，又继续美美的睡去，大概天鹅肉还没有吃完。

秋后下了几场雨，早晨再去看望它的时候，我的芳邻已经离开，没有向我道一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