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起老莫来了！

老莫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只晓得庄上大人小孩都叫他“老莫”。老莫简直可以说是我孩提时代心目中的“大师”，用时下流行的“你太有才了”来表达我对老莫的印象和敬意一点也不为过！

我对老莫的钦佩之情一点也不因为他是个乞丐而渐淡，相反，随着岁月的流逝，我更认为他是个了不起的“乞丐”，是水乡的“瞎子阿炳”！

老莫的确是个乞丐。初见老莫，只见他右手握着个拐棍，左手拿着个搪瓷碗，肩上背着个缝了不少补丁的布袋子，与其他乞丐不同的是，老莫的皮肤很白、身体很胖、肚子很大，庄上不少人称他为“大肚子先生”（有大学问的意思），一张大白脸上总是挂着慈祥的微笑，有点“穷快活”的味道。与布袋对称背着的是个狭长的袋子，里面装着二胡、快板、惊堂木（一块长方形的硬木块，有棱有角），上岁数了，将近六十了吧。一般的乞丐来庄上乞讨，走庄串户一走而过，而老莫来到庄上一住就是几天，而且用不着挨家挨户乞讨。老莫这人很怪，整个造型就是一个乞丐，但他偏不拿自己当乞丐看，还穷讲究，在那个物质十分匮乏的年代，庄户人家过的都是吃上顿愁下顿的苦日子，能省下一口给讨饭的就算是善良之举了，可老莫非要每顿吃一碗蛋炒饭，但善良的村民们还是联合着凑合着尽量满足他的“奢求”，以此换来老莫的卖力“说唱”。

老莫很会说唱，一人充当几个角色。说唱的地点就在庄子的中心。庄子的中心是个广场，生产队开会、放电影、小孩玩游戏都选择在那里，记忆中的广场很大，若干年后发现广场上种了菜，再后来堆了草垛，今年回去一看，广场已经不存在了，被几家院墙均匀地分割了……

之前，老莫多次到广场说唱过，有《薛平贵与王宝钏》、《梁山伯与祝英台》……

老莫的到来，庄上人很欢迎，就像欢迎公社放影队一样。村民们不顾一天“上工”的劳累，吃了晚饭，拖着疲惫的身子早早地来到广场。庄上有多少人，老莫心里有数，等人到得差不多了他才开讲。

只见他用右手中间的手指夹住惊堂木，然后文雅地轻轻举起，在空中稍停，突然急落直下拍于桌面，顿时，广场上拉家常的、哼小调的、嗑瓜子的全部停下，疲惫的人们来了精神，广场一片寂静……“今晚要向各位说说《孟姜女》的故事……”或说或拉或唱，总有两个小时吧，广场上的人们睡意全无。我们这帮小孩子总对故事里的神奇段落感兴趣，如孟姜女的出生：说在秦朝的时候，有户姓孟的人家种了一棵葫芦苗，瓜藤顺着院墙爬到邻居姜家结了个大葫芦，两家商量着等葫芦熟了一锯两半，一家一半当舀水的瓢用，到了秋后，两家正准备锯葫芦时，只听“嘣”的一声，从葫芦里蹦出个十分俊美的小姑娘，孟姜两家欢喜得不得了，就按两家姓氏为小姑娘取名孟姜女……老莫讲得活灵活现，神乎其神，我们耳朵都听直了，眼睛听圆了，感觉太神奇了，甚至由此怀疑自己是不是爹娘所生的了……“孟姜女哭长城”一段比较凄凉，老莫略带沙哑的声音居然哭唱得让不少乡邻听了落泪……

老莫花了两个晚上讲了《郑小娇》的故事，郑小娇的遭际真令人同情。她先是遭继母吴氏迫害，幸好遇到秀才桂中必相救，为感恩小娇与秀才订下百年之好；桂秀才进京赶考中了状元，偏偏被个赵太师看中要招赘为婿扣留家中；桂府报喜的家丁偏偏又误宿吴氏开的酒店，喜报被吴氏盗改为休书，风波顿起……赵太师追杀小娇、桂状元逃出赵府、小娇出家为尼、女尼月华传授小娇治病本领、小娇进宫为皇太后治病，诉冤除奸，与桂状元尽释前疑，双双回归故里……老莫一会儿哭唱之声凄婉，配之以悠扬悲怆的二胡之声，就看到几位妇女在抹眼泪了，有的还在小声抽泣；一会儿慈祥的大白脸扭曲了，只见他怒目圆睁，咬牙切齿……使乡民们对想象中的吴氏、赵太师充满了愤怒……

老莫所讲的故事大多是流传民间、融入普遍百姓里命运最悲惨的那一类人和事，真善美、假丑恶泾渭分明，因而容易引起朴素的乡民们情感上的共鸣……几天间，乡民们除了管他吃上蛋炒饭，临走时还送他些花生、馒头、山芋之类，老莫微笑着拄着拐棍满意而去……

那次老莫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每每遇到有乞丐上庄，总有人打听：是不是老莫来了，再往后连乞丐都没有了。有人猜说老莫是某某艺术学校的老师，遭难了，才落到这般地步，走上了乞讨、卖艺为生之路。对老莫的身世我无从考证，不敢妄断，但他在我心目中的“大师”地位无法撼动……老莫是个受欢迎的“乞丐”……

春节前，我们编排了扬剧《十八大精神指航向》、《劝君莫赌钱》、《王樵楼磨豆腐》……每次演出，都观者如云，这使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老莫。我想：只要是褒扬真善美、针砭假丑恶，又有较强艺术性的说唱，到哪儿都能受到人们的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