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水工老韩推三轮车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滑稽，他身材本身就矮小，加上背有点驼，车龙头就跟他肩差不多平齐，所以，看他推车的情景很容易想到蚂蚁搞搬运，瘦小的躯干移动偌大的食物，即使用很大的气力，也只能一点一点向前挪。

我问他，你为什么车上不少装一点茶瓶？那样载重可以轻些。他说，不行呀，那样茶瓶之间就会有缝隙，容易碰撞。现在一排四瓶，总共七排，正好装满一车。有时看他满脸的汗，我如果顺路，也会帮他推推，他连说谢谢谢谢，好像我帮了他很大很大的忙。

老韩先天不足，这是他自己说的。一旦有人用那样的眼光看他，他就会这样说，母亲是早产，怀胎七个月就生了他，自己出生的时候只有两市斤左右，还大病一场，几乎没命。

老韩来我校之前，我们教师办公室经常上演“上甘岭”。学校又规定办公室不允许自己烧水，说谁要是烧水被“精致管理百校行”拍了去，谁吃不了兜着走。之前的烧水师傅，不光每天送水迟，数量还很有限，一瓶送来，动作迟缓一点就可能喝不到。水好像也总烧不开，这可苦了喝茶叶的人。有个喜欢品茶且资格比较老的教师到校长室跟校长理论，说茶喝不好，上课声音就涩，声音涩，课堂效率就差，课堂效率差，升学率就低，升学率低，就招不到学生，招不到学生，学校就要关门。校长没办法，辞退了原来那个找关系进来的烧水工，老韩被招了进来。

老韩被招进来之前工作是在浴室给人搓背，暑假的时候天热，浴室关门，正在家无事心烦，我校一位姓宋的主任住在他家附近，了解老韩家庭困难，又非常能吃苦，就把他推荐给校长。老韩见校长，一贯以“低成本运营”为原则的校长说，每月五百元，大大小小五十多个办公室都要送。老韩略微迟疑了一下。校长又说，送水的钱是少了些，不过学校时不时会有些零工，你做多少算多少。老韩不再犹疑，连说行行行，谢谢谢谢。

于是每天早上五点多一点，校园里还一片乌漆抹黑，唯有锅炉房锅膛发出的亮光，映红了老韩那张满是褶皱的脸。于是，每天，有习惯到办公室吃干粮当早点的教师，就可以就着热气腾腾的茶吃，或者也有的泡方便面。大家打着哈哈，咂着茶叶的清香，“上甘岭”情景也在头脑中渐渐淡忘。

忽一日，有个教师惊呼，茶瓶居然是空的！于是有种焦躁的情绪逐渐蔓延开来。老韩呢？老韩哪儿去了？甲乙丙丁相互打听，老韩在的时候，谁也不注意，一旦不见，大家才惊呼，才觉得他的重要性。原来老韩的老伴哮喘发作了。他老伴是慢性哮喘性支气管炎，每到寒冷的天都会发作，发起来很怕人。由于老韩从未请过假，所以遇到这种情况也没有个应急预案，到了第三天，后勤主任请给浴室烧水的师傅突击帮忙，才缓和了局势。

第四天，老韩又出现了，大家看到他脸上如沐春风的样子，估计他老伴身体好多了。待问老韩，老韩说，老太婆老病秧子，富贵病，到医院空调间里暖和两天就没事了，说完一脸轻松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