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我的一个朋友向我讲述了他亲身经历的一桩怪事：他投资亿元在工业园区新建厂房、办公楼及生活区，厂子建好后，这位朋友就居住在厂里，可每到晚上刚要入睡就听到外面一片嘈杂声：或燃放鞭炮或哭泣或吵架或大声说话，甚至鬼哭狼嚎……出门看时，漆黑一片，什么声响也没有，一个人影都不见，可一进屋睡觉，这些声音就又重现，再出门看时，还是什么也没有。不单是这位朋友有此感觉，他的家人也深受其害……前后折腾了一个多月，天天如此，朋友也因此消瘦了许多……于是有人建议他找个“大仙”（一个能与鬼魂沟通、与阴间各部门关系不错的人）瞧瞧。“大仙”绕厂一周，末了化了些纸钱，嘴里说了些是人都听不懂的“仙话”。从那一晚开始，奇迹出现了，晚上什么嘈杂声都没有了，朋友全家人都能在安静的环境下安然入睡……说完，朋友满怀关切地提醒我，叫我留心是不是也遇到了怪异烦恼之事，如果有，他可帮我约请“大仙”与“那边”通融通融……

听了朋友的话，我百思不解，心想是不是人们常说的“闹鬼”了。

鬼魂问题对于我来说从未成为一个揪心的困扰，我也从未考虑过在这阳间之外还有个什么阴间，而且，我也一直固执地认为人世间有皇帝，而阴间的阎王和各类大鬼小鬼仅仅是一个没有任何内容的空洞名词而已。但是，世俗的氛围很快催生了异端的思想萌芽。听了朋友的话，我平生第一次满怀忧愁地想到了鬼魂问题：鬼是不是人死后变的？那些活着时捣鬼有术、诡计多端之人死后会不会变成鬼中之老大——大头鬼？鬼是个什么样子？是不是同我前年在丰都鬼城见到的人工雕饰的那些淘气鬼、酒鬼、色鬼、无常鬼是一模一样的？

于是，我想到了鲁迅，我认为这位新文化运动的急先锋对于鬼魂的有无时而清醒时而含糊，清醒是因为他压根儿就不信鬼，含糊也许是他为了给自己身后留条后路吧。早年，鲁迅从日本留学归来，回到故乡教书，晚上抄近路回家，途经一片杂草丛生的坟场，在朦胧的月光下，他发现坟间有一团白影时大时小，于是，他快步上前飞起一脚，白影“哎哟”一声转声就跑——原来是一个披着白布的盗墓贼。这就是广为流传的“鲁迅踢鬼的故事”，故事中的鲁迅是不信鬼的。“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祝福》中的祥林嫂问。“究竟有没有魂灵，我也说不清……也许有罢——我想”。“我”这个根本不信鬼的人在那种浓重迷信色彩的环境中，回答祥林嫂的问题也变得含糊不清，从而加重了末路人的苦痛，使祥林嫂带着对死后的恐怖离开人世，虽然“我”是不自觉而为之，但“我”的回答多少加速了祥林嫂死亡时刻的到来。

夜晚，漆黑的乡间小路上，你若听到夜行者大声唱歌或大声自问自答，我料定，那小子肯定是因为怕鬼，用声音来为自己壮胆……

或许，也有人希望鬼魂真的存在。清明节祭扫，突然刮来一阵风，便有人解释：知道家里人来祭扫了，某某（死去的先人）出来打招呼了……

几年前，我老家庄台上就出了个“大仙”——一个三十多岁的农村妇女，从小在庄上长大，后又嫁在本庄，生了个儿子，与庄上其他妇女也并没有什么两样，也没有什么特异功能，顶多也就是个小学文化水平，又没有到什么特别的学校进修。她却在一夜之间成了能替人“招魂”、帮人治病消灾的“大仙”，而且因招魂灵验，生意兴隆，信者如云。本来不出名的偏僻村庄，因“大仙”而“仙名”远播，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也跟着沾了不少光。原先，我总要费不少口舌，说生我养我的庄子在什么地方，它四周都是河，北边是个什么庄子，南边是长什么庄稼……现在一提“大仙”就什么也不用解释了，你说“仙”么？

人们不会用多少精力去研究鬼魂问题，他们大部分时间必须用来对付远比鬼魂可怕的对手——人。

《白毛女》就揭示了这样一个主题：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喜儿被黄世仁这个“鬼”奸污了，逃进深山，头发全白，成了“鬼”（白毛仙姑），两年后，被大春从山洞中救出，申冤雪恨、重见天日……

最近，听说闹鬼的地方不少：深圳中银大厦闹鬼、故宫闹鬼……不仅国内闹鬼，国外也闹鬼……

“可怜夜半虚席前，不问苍生问鬼神”（李商隐《贾生》诗句），鬼魂问题大多是在人生的危机时刻乘隙而入的。一个人如果总是沉浸在鬼呀神呀的臆念中，那么这个人或离做鬼不远了。一个人如此，一个国家也何尝不是这样。一个国家如果总想着“拜鬼”，总指望“出云”，估计没什么希望了，要“出鬼”了……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股青烟从“神庙”中冒出来，飘飘忽忽，落在“出云”舰上，逆流而上，想捉弄一下善良的人们，却被一个滔天巨浪掀翻而葬身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