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0-11 00:00:00 作者:毛才高 来源:今日高邮
9月1日晚,我做了个梦,梦见父亲送我上高中。醒来后一愣,父亲离开我们已经40年了,怎么做起这样的梦?可能是今天看到学校开学的缘故吧。父亲虽离开我们40年,但每当回想起与父亲在一起的往事,都历历在目。
记得我3岁时,父亲经常让我骑在他肩膀上到村西边的浴室洗澡。每当想起这件事,我就想起现在一首赞美父亲的歌:“父亲是那登天的梯,父亲是那拉车的牛……”
到我7岁时,记得父亲送我去上一年级,当时是全国三年自然灾害最困难时期,村小学校舍是生产队破旧的仓房,学校只有一年级至四年级,每个年级仅有10多名学生。上课时都是“复式”教育,一、二年级和三、四年级合一个教室。老师上课时通常是先讲高年级课,后讲低年级课,有时老师讲授高年级课本内容,虽然听不懂,但也在我们心中留下许多记忆。那时候农村学校还需要学生自带板凳桌子,我上一年级时,父亲从家里为我扛上桌子、板凳,送到一个破旧的仓房教室。临走时父亲关照我不准逃学,要认真听老师讲课,如果不听话,回来就是“一巴掌”。父亲这种简洁的教诲,虽没有过深的人生哲理,但它一直使我牢记心中。因此,我在村小学一至四年级里一直是优秀学生。
到了五年级,我就要到5里外的郭庄“完小”(即6年制小学)读书,早出晚归。为了上课不迟到,每天都要起早赶路。那时候家里没有闹钟,父亲就看太阳出来的影子叫我起床,有时阴天就看东方的亮光叫醒我。因中午在校午餐,我们都是带米到学校蒸饭,自己家中带点熟菜。记得1965年冬天,连续下了10多天大雪,家屋后的菜园被大雪覆盖,难以挖菜。父亲就把腌制的大白菜炒上一碗,让我带到学校。因腌制过的大白菜需要用水清洗,我看到父亲将一把腌制的咸白菜拿到屋后河里冲洗,父亲从河边回来,双手冻得通红,本来弯曲的咸菜变成直挺挺的菜了。父亲一边切菜,一边生火,非常麻利地把咸菜烧好,我带上热乎乎的咸菜走在上学路上,心想下次不能让父亲这样受冻,哪怕带点萝卜干或中午只吃饭不吃菜,也不能让父亲为我辛劳。
1967年“文革”开始的第二年,农村学校也停课闹革命,我小学毕业,没有地方读初中,父亲看我年小,就送我到农村“半耕半读”中学(简称农中)去读书。“文革”后的不久,上面提出了“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口号。把农村小学缩短为五年,初中和高中各缩短为两年。1969年我初中刚毕业,这时我的家乡有4个公社(即现在乡镇)联合创办一所2年制高中,就是在当时的高邮县吴堡初级中学基础上,创办了周山中学高中班,我有幸被推荐上了高中。
我就读的高中学校,离我家十多里,比原来读“完小”更远了。通常住校读书,每周回来一次,这也是我第一次离开父母到“外地”求学。记得我拿到高中录取通知书后,父亲与母亲商最好多天,要给我买六尺布料做新裤子,还要买个新脸盆,还要买新网兜装行李。开学的那天,父亲把我送到村东边,左关照、右叮咛,要我好好读书。15岁的我已经比较懂事,心想我已亲眼目睹了父母的辛劳程度,却不能为父母分担。如果再让父亲送我到学校,就要耽误父亲一天的“工分”钱(那时候生产队以工分多少计报酬),我就与邻村的张同学一起去学校读书。当时能上高中,在村里也算得上是“大知识分子”了。
我就读的高中学校在一个古老的农村小集镇,每旬“三、六、九”都有集市,四乡八村的农民都要来这里交换农副产品,有时我父亲来赶集,也顺便到我学校来看我一次。一次,父亲来赶集时到学校见到了我的数学老师徐老师,问了我的的成绩如何。徐老师告诉我父亲,说我十分聪明,上课认真听讲,许多几何、三角函数等数学问题一点就通。我父亲虽然听不懂老师的数学术语,但他知道老师在夸奖我,露出满意的笑容。
在我两年高中过程中,我记不清父亲为我每周准备多少次生活日用品,也记不清母亲为我洗了多少次衣服。但父亲在我头脑中的形象却越来越高大丰富。即便父亲不在我身边,只要我做错一件事,一提到父亲的教诲,我内心都有很大的内疚和自责。记得高中二年级一个冬天的晚上,我因象棋水平较好,一个姓黎的同学叫我去集镇上与一位姓卞的铜匠下象棋。当晚11点左右我们刚回学校,被班主任胡老师逮个正着。问我们到哪去,为啥不上晚自习,在班主任老师的威严下我们只能实话相告。顿时胡老师表情好似青铁一块,说你们知道这位卞铜匠是什么人?他是“五种人”的坏分子(“文革”当中有一种称呼,即把“地、富、反、坏、右”称为“五种人”),按当时的政治环境,与“五种人”打交道,就是阶级阵线不清,重则要挨批或隔离审查,轻则要连续检查或汇报。我听了胡老师的训责,双腿直发抖,都流出了眼泪。胡老师叫我明天早上立即回家,让父亲重新送我来上学。回到宿舍里,我一夜都在焦虑地想,回家后怎么向父亲交代,又如何让父亲送我来上学。我怎么能和“五种人”玩,我内疚和自责的心情真是难以言表。到了第二天,胡老师不提此事了,这也是我一生中因自己不懂事,差一点做出让父亲伤心的事。
我高中毕业回家乡以后,经常看到父亲因胃痛,捂住肚子吃胃药。当时我对胃病知识了解较少,对胃癌更是不了解,也不知道怎样为父亲分担忧愁。这一年秋天,水稻收割完毕,要翻地挖沟种小麦,我看到父亲经常疼得直流汗。因父亲是生产队长,要带领大伙一起干,有病不能讲,加上农村缺医少药,总是把胃病拖了再拖。后来父亲身体实在支撑不住,我们就把父亲送到离家10多里的吴堡地段医院治疗,因没有钱做全面检查,每次只开一些治胃痛的药。到了1973年7月份父亲的胃病越来越严重,几乎疼得不能喝水,才勉强住到吴堡医院。这时我家共8口人,父母亲、兄弟4人和妹妹2人,我是老大只有18岁,最小的弟弟只有6岁,生活极其艰难。我虽然任大队会计,也无力改变家庭的困境,当父亲住院时,无钱结算,医院叫我写申请到高邮县群工局申请困难补助。第二天我写了申请,盖了公社公章,到县群工局批了50元补助,直接汇到医院,使父亲勉强住了近15天医院。父亲看到我为他治病争取了政府补助50元,欣慰地对我说:“大儿子有用了。”15天以后,医院确诊父亲为胃癌。那时我已知道患了癌症已是回天无力,父亲也不肯治疗了,让我们用船把他运回家。就在把他扶上船时,为他照了张像,这张像竟成了他3个月后的遗像。
父亲回家以后,几乎不作任何治疗,只是吃药止痛,也就是等待死亡。就在父亲去世前1个月,他要求乡亲们把他抬到村北,看下100多亩的“方正化”田。这就是父亲3年前带领乡亲们进行低产田改造,把凌乱、高低不平的田,改造为整齐划一、沟渠配备的“方正化”田。后来听乡亲们说,“方正化”田不知流下了父亲多少汗水。如今这“方正化”田已成为村里高产、稳产粮田。
1973年秋天,父亲的病越来越严重,记得是农村晚稻刚收完,好像是吃扁豆和芋头的时候。一天下午,父亲叫我到面前,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要我多听妈妈话,把弟妹们带大。后又叫来我母亲,对我母亲说:“我对不起你,没有陪你一起把小孩领大。”最小的弟弟还“够不上锅、端上不碗”。父亲拉着我母亲的手久久不能放下,只讲“对不起你了”。并重复对我讲:“要听妈妈话,陪妈妈把弟妹们带大。”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古人所讲“家有长子,国有大臣”的责任。父亲又让我叫来居住在同村的舅舅,15分钟后舅舅来到了,父亲拉着舅舅的手,拜托舅舅多关照我妈和我们弟妹6人。这时候,我和大弟、二弟、三弟及大妹妹都簇拥到父亲的病床前,就这样不到5分钟,父亲就闭上眼睛停止了说话,安详地离开了我们……
父亲去世时41岁,母亲39岁。父亲去世后,我们在母亲的抚育下,不断成长。
如今父亲离开我们40年了,母亲已80岁了,这当中我们兄弟妹6人都已长大成人,成家生子。
愿父亲灵魂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