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1-14 00:00:00 作者:姚维儒 来源:今日高邮
“英子跳到中舱,两只桨飞快地划起来,划进了芦花荡。芦花才吐新穗。紫灰色的芦穗,发着银光,软软的,滑溜溜的,像一串丝线。有的地方结了蒲棒,通红的,像一枝一枝小蜡烛。青浮萍,紫浮萍。长脚蚊子,水蜘蛛。野菱角开着四瓣的小白花。惊起一只青桩(一种水鸟),擦着芦穗,扑鲁鲁鲁飞远了。”《受戒》汪曾祺笔下的芦苇荡分明是一幅美妙的大自然画卷。“巧云从十四岁就学会结渔网和打芦席。”“这地方大粮行的‘窝积’(长条芦席围成的粮囤),高到三四丈,只支一只单跳,很陡。”《大淖纪事》城里长大的汪曾祺对芦苇荡、芦席和窝积的了如知掌,源于东头街上耳濡目染的市井生活,也与他细心观察生活和非凡的记忆力分不开。
打芦席窝积这种活,现在在我们这里已成了稀罕,想当年可是许多城镇居民的当家活计。打芦席做窝积在高邮城上是有区域性的,或呈点簇状分布。东头街上的草巷口、窑巷口以及荷花塘一带较多,北门大街及城里很少有人从事这种职业。
家乡地处里下河,河网众多,草田连片,芦苇盛长。芦苇,一般生长于池沼、河岸、湖边、水渠、路旁,也有连片生长的,我下乡插队的地方,就有许多草田。草田因不产粮食,又远离庄舍,就称之为荒田或荒荡。我们生产队的草田就在庄后的西侧,与横仲、邓家相连,耿庭村后面的官垛荡更大,一望无际的青纱帐。每年的八月,是芦苇的开花季节,花絮漫天飘舞,像蒙蒙的细雪,甚是好看。
我们步行返城,必要经过一段三四里路长的芦苇荡,葱绿的芦叶、浓密的芦花、熟悉的虫鸟、沙沙的声响。然熟视之物,并没有在我们心中产生美的共鸣,只一门心思地赶路。初冬,正是芦苇收获的季节,白中间紫的芦花随风飘曳,芦叶枯槁了,然芦杆却茎茎挺立。这时,田里的农活也消闲了,生产队就开始安排劳力去荒田割芦柴。割掉芦柴后留下的芦柴根像布满了钉子似的,走路要特别存细,稍有大意鞋底就可能被戳破。割好的芦柴捆成捆用船运到庄上,除部分卖给草站,剩下的就分配到各家各户。农民们选有用的芦杆推笆、打芦席、做窝积,也可做簸箕和芦席帽,剩下的杂柴、草穰子就下锅堂了。
芦柴有“大柴”与“小柴”之分,小柴质地坚韧,表面光滑,一般用于做芦 。大柴的植株高大,茎杆直立,足有三四米高,直径比手指还粗,是打芦席、做窝积、推笆的好材料。芦席,我们这里习惯叫芦 ,建造房屋、晒东西都用到它。
“笆” 实际上就是用芦柴替代木材或砖块的重要建材。我们知青屋的内隔断就是笆。推笆是有讲究的,要推出花样推得紧密并不容易,一个生产队也就一两个人会这种手艺。
比起推笆来,做芦席的工艺就相对容易些,但选料更为讲究,要求根根笔直、粗壮。做芦席前,先要将芦柴用手握的刀具从头到尾剖开一条缝,然后依次铺开,反复用石磙子将之压扁形成芦篾,再用两个竹篾由梢向根部依次刮去芦壳。做芦席时席地将芦篾摆成十字起头,不断依次交叉加篾,用双手将芦篾推紧挤密。做芦席难做的是“煞边”,当芦席做到为四角煞边时,要求既要保持芦席的花纹走向,又要巧妙折边收口。做窝积时不是席地而坐,是跨坐在一个前低后高的矮长木凳上,手执一个圆锥形把手的钝刀,折叠煞边不服贴的地方用它将之敲平,边做边将做好的窝积向后移位。窝积的宽度不足一尺,至于长度一般以圈起来直径二尺为限。
我对打芦席窝积的最初了解,不是来源于农村,而是来自于小时候的街坊邻里,它可是城镇辍学女孩和家庭妇女谋生的一个主要来源。打芦席做窝积非常辛苦,整天盘坐在芦席上,双手被芦篾扎出血来是常事。我经常看见邻居陈小小的手指被篾签刺着,她咬紧牙将篾签拉出来,继续打她的芦席;即使手被芦苇篾割开流血,她也不去包扎,只是用舌头舔干净那鲜血,用另一只手使劲捏一捏伤口,接着继续打芦席。一天芦席做下来,换来的是腰酸背痛和伤痕累累的手。我发现做芦席人的手,几乎都干燥皲裂,许多手指常年缠着胶布,和她们的实际年龄极不相称。
现在的草田早被开垦变为粮田或鱼塘,广袤的湿地没有了,芦席窝积也没有了市场,一眼看不到边的芦苇荡和漫天遍野的芦花也成了永恒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