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院子里，西边有一株葡萄，南头还有一株金桂。它们都适时开花，先后在夏秋季节里，无私地奉献出它们美的全部。这两棵树都是我喜欢的，如果硬要我再做个选择的话，老实说，我对桂花更青睐。

桂花树，它既不像梧桐那么挺拔，也不像黄杨那样矮小，既不像杨柳那么婀娜，也不像樟树那么硕大。它亭亭玉立，枝繁叶茂，常年郁郁葱葱，生机盎然。每当春天来临的时候，绵绵的春雨会像发乳一样均匀地涂抹在桂花树上，那叶片儿，油油的，亮亮的。如果静下心来，你一定会发觉桂花树潇洒地抖掉几片枯叶，同时长出一些新芽，甚至能够听得到这时桂花树舒展开它的嫩叶在蒙蒙细雨中欢笑着的声音。那嫣红的新生的叶片，就像新生的婴儿的脸庞那样红润。

当初栽种桂花树的时候，女儿才蹒跚学步。看到我忙碌着，她也走过来。我挥锹刨坑，她也要锹挖地。见她小小的年纪那样勤劳，一边洗衣服的妻子自然喜上眉梢，找来小铲子让她学着弄。刨好了坑，我便从鸡窝里掏出鸡粪准备下到坑里去。女儿也用小铲子一点一点地铲，全然不顾鸡粪的臭味。看到女儿像模像样地劳作的样子，弄得满手鸡粪，我笑着打趣道：“哈哈，娟子，鸡粪香不香啊？”

她噘着小嘴巴：“鸡粪难闻死了。”说着说着，还“呸呸”地吐着唾沫。看着女儿搞笑的样子，我和妻子开心极了。

刨好了坑，施足了肥，我准备把从街上买回来的连理的桂花树苗下到坑里去，女儿也过来帮忙。妻子叫着：“娟子，别忙了，让爸爸快点栽吧。”兴致正浓的孩子哪里能听得进呢？我抓着桂花树的一个枝干，她忙抓着另一个，快要放到坑里的时候，她被绊了一跤，“咔嚓”一声，她抓的那枝杆折断了。见此情景，女儿吓得“哇哇”大哭。见女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很生气地训斥着：“叫你不弄，你偏不听，现在好了，树折了。走一边去。”妻子见我发火，赶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跑过来，抱起女儿，看看孩子没有擦着碰着着什么，便笑着逗女儿开心：“乖乖，别哭了。你看桂花树受伤了，也没哭，宝宝，要学桂花树，做一个勇敢的听话的孩子哦。”

看到自己跑了几个街头才买到的十分喜爱的树苗被折了一个枝干，我着实心疼。不过，既然断了，再懊悔也没用了。我便找来剪刀，修剪去折断的余部，小心翼翼地把那受伤了的树苗下到坑里，培好土，浇上水，又找来红砖在桂花树下砌好一个方池，一是防止泥土在雨天里流失，二是建个花坛装饰下桂花的新家，也算是对遭到摧残的这幼小生命的一种呵护吧。

妻子给女儿抹去了眼泪，洗了手，对女儿说：“娟子，去看看爸爸栽下的桂花吧，你们俩比一比，看谁高，看谁今后长得快。”

听到妈妈的话，女儿又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要与桂花树比高低。

我把她拉到树前，让她面对树苗，比划着。女儿看到桂花树比她高出两三指，嘻嘻地笑着：“桂花比我高，我叫它哥哥吧。”

我和妻子听了，乐得肚子疼。我笑着对女儿说：“好。娟子很懂事，有礼貌。下次你不能掰它、折它啊。桂花哥哥高兴的时候，会陪着你一块长大的。”

“嗯，爸爸，我记住你的话了。”女儿一本正经地说着，俨然一种誓言，一种承诺，一种责任。

此后的日子里，院子里的这株桂花树无忧无虑地生长着。阳光的朗照，和风的轻抚，时雨的润泽，沃土的滋养，在一年不到的时间里，桂花树不但长高了五六十公分，而且树冠也像蘑菇般蓬展开来。又过了一年两年，这株桂花，居然长到跟院墙一样高了。

一个初秋的早晨，我们一家三口在院子的中间，围桌而坐，吃饭闲聊。女儿突然说：“爸爸，昨晚我做了一个梦。”

“做了什么梦？”我饶有兴致地问。

“我梦到我们的桂花树开花了。一阵风吹来，树上的花儿，全都落到了地面，乳黄乳黄的，像被子一样裹着我。好香好美的。正当我准备叫你们来看的时候，花儿不见了。我抬起头看树上，地上的花儿又都开到了树上。”

“是吗？我怎么不见树上有花啊？”

我和女儿说笑着，逗趣着。

听到我们的说笑，妻子心急，捧着饭碗，走到树边，转了一圈，也没见到一粒花的影子。

见妻子寻花的憨样，我笑着对妻子说：“你也做梦了吧？现在才什么时候啊？桂花能开吗？”

 “八月桂花遍地开～八月桂花遍地开～”就在我和妻子说笑的时候，女儿哼起了稚嫩的歌声。其实女儿就会这么一句。我问她你怎么会唱的？女儿说，那天跟妈妈学的。见女儿如是说，我的心头也馨香极了，仿佛满树的桂花真的开了，开在了我的心田里，开在了女儿的面庞上，开在了妻子的笑靥中。

月近中秋，天清气爽。一天夜里，一缕缕芬香弥漫在整个房间里。我在睡梦中以为是妻子昨晚为女儿洗脸擦香的时候忘记盖上儿童霜的瓶塞的。我起床，打开电灯，见瓶儿盖着，而香气是从牙着的窗户飘进来的。于是，我想到，可能是院子的桂花开了。我连忙披上衣服，打开大门，摁亮手电，径直地来到桂花树下，在皎洁的月光下，油油的叶缝里，星星点点地缀着黄花儿，香气馥郁，沁人肺腑。我赶忙折回房间，摇醒了酣睡的妻子，告诉她桂花开放的喜讯。睡梦中的妻子一轱辘从床上爬起来，让我陪着她到树下看看。她看着，闻着，转着，喜不自胜。她还折下一支，带到了房间里，笑眯眯地摆放在熟睡中的女儿的床头。

翌日，我早早地钻出了被窝，洒扫庭除，绕树三匝，想到左右邻居一会儿会闻香而至来串门，心里真的比吃了桂花糕还甜蜜。

果不其然，早饭的时候，左邻右舍都来了。看到满树绿叶里，点缀着金黄的细小的花儿，更有那浓郁的芳香就像从仙人的宝瓶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在芳香中带有丝丝缕缕的甜意。大家置身其间，就仿佛来到了一个仙乐飘飘的梦境里，享受着，陶醉着，赞美着。

“这花儿，刚开放，过两天，会更多更大更美更香的。”

“是的。到时候会满树都是花，满树都生香的。”

“那个时候，把桂花摘下来，晒干，或者用白砂糖腌制起来，泡茶或者做包馅，那一定是美味佳肴。”

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说笑着。有个年轻的妈妈，走到树前，在征得我们同意后，折了一个枝头，说插到自家的花瓶里，天天能看着，时时能闻着。

此时，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床的女儿钻到人群中，急急地阻止说：“你不能摘，桂花哥哥会疼的。”

睡意朦胧的女儿奶声奶气的话，又引来大家一阵朗朗的笑声。

现在老屋没了。但每每回忆起在老屋的生活，眼前总浮现出桂花那婆娑的影子，似乎呼吸到桂花那浓郁的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