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2-23 00:00:00 作者:钱平泉 来源:今日高邮
家住乡间,门前种了不少树,大小有几十棵,可算得上一个小树林。家中养了不少鸡,早晚都要喂食,每每这个时候,树上的栖雀骤然增多,且聒噪不休,大多是麻雀,偶尔也有一些黄莺灰喜鹊什么的。它们往往混迹在鸡群中,与鸡争食。小时候,喂鸡常常是我们小孩分担的一个家务,喂鸡时总要驱走那些雀儿,如果不小心让雀儿来偷食,被大人看见了必然会遭来一顿呵斥。后来大了,每每觉得这些小生灵挺有趣儿,便常常留意起它们来。
它们很守时,似乎从不肯轻易错过。每到喂鸡时刻,它们就早早赶来,逡巡于树林上空,栖集于林梢,兴奋地叫着。“哆哆——”唤鸡声响起,它们立刻安静下来,待命枝梢,准备随时出击。随着谷物的抛洒,它们再不肯安静了,先是从高枝跃到低枝,再轻轻落到地上。若无动静,就蹦着跳着,渐渐侵入鸡群,啄一口便张望一番,生怕遭受什么不测,一旦有动静,则哄然而走。相比于乌雀鸡身是庞大的,掩护着它们,往往使人难辨。奇怪的是,面对这些不速之客的入侵,鸡却不恼,每每相安无事——真是一群笨伯!起初我看不过去,常帮那些笨伯们撵雀,时间长了,也就有些懈怠了。而那些雀儿,也忒不够自觉,起初三五只也就罢了,后来居然呼朋引伴,来了一群,俨然我家“食客”,视我为善主。“食客”多了,鸡常不饱,“咯咯”号饥,向我抗议,并且天黑迟迟不肯进窝。或许意识到自身处境的不妙,有几只鸡终于觉醒了(或许它们是鸡中的先知吧),率先向那些雀儿发难——往往在啄食的时候冷不丁地给身边的“食客”击以一喙。那“食客”受此一吓,赶忙跳开,躲得远远的,半天不敢靠前,丧魂失魄一般。它一定在纳闷,平时温温和和的鸡伯们今天吃错什么药了?遗憾的是那些“先知”们太少了,且不能乘胜追击,只要确保眼前的方寸之地无虞它们就心满意足了,因而斗争只是极个别现象,不能从整体上形成一种威慑。
那些“食客”也真够狡黠的,几番较量之后,似乎量透了鸡儿,依然故我,且变本加厉,只是对那些“先知们”敬而远之而已。毕竟那些雀儿不能满足我的口腹之欲,我的胳膊只能向里拐,我必须干预,必须驱逐它们。或许是我的打击力度不够,它们终究劣性难改。我在那儿,它们尚给我颜面,蹲在树梢,保持着绅士风度;我刚一离开,它们就剥尽斯文外衣,饕餮如故,似乎和我捉起迷藏、打起游击来。如此一来,它们倒成了骄傲的空中游击战士,我和鸡们却成了被侮辱被损害的对象。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大怒,使出浑身解数,高声呼叫喝斥它们,点响炮仗吓唬它们,用儿时橡皮弹弓射击它们……总之不让它们早晚在我家门前的树上立足。这一次,我耐着性子坚持了一些时日,颇见成效,绝少有雀儿敢再生非分之念了。偶尔有一些不知天高地厚、厚颜无耻者,徘徊于树顶,待鸡吃饱,视野杳然无人之时,壮胆觅些残汤剩羹——谅它们也掀不起风浪,我也懒得去管了。
一日清晨,我在门前林间打扫,忽然看见枯黄的落叶中卧着一只麻雀,拨之不动,拾起一看,原来死了,身体还柔软着,带着点温热。我有些惊诧了,它怎么死了?冻死?饿死?我摸摸它的嗉囊,空的!我忽而有点悲悯起来——我不杀伯伦,伯伦因我而死。这雀儿死在别处倒也罢了,偏死在我家门口,难道不是因我未尽善责么?
我掏了个坑,埋了那只雀儿,并貌似悲戚地默哀了半分钟。
我的逐雀之念有些动摇了。再次喂鸡时戒严便松懈了许多,渐渐地,那些雀儿又来了。
细想来,那些雀儿也真不易,为得一食,而担着许多惊怕。尤其在数九严冬,觅食尤难。看着它们瑟缩高枝、馋涎欲滴的模样,心中便有所不忍,算了吧,就让我这门前小林成为它们的天堂吧。于是拼着少抽几包香烟,多抛了几把谷物,自己则悄然隐于窗后,静静观望,内心油然涌起一种施善后的快感。不过我也不敢过多地抛食——暴殄天物毕竟不是一桩美事。
常常见到一些闲佬执鸟笼,蓄美雀,饲以精食,他们所得到的乐趣也无过于如此吧!
郑板桥在《养鸟有道》中说,“欲养鸟莫如多种树,使绕屋数百株,扶疏茂密,为鸟国鸟家。将旦时,睡梦初醒,尚展转在被,听一片啁啾,如《云门》《咸池》之奏;及披衣而起, 面漱口啜茗,见其扬 振彩,倏往倏来,目不暇给,固非一笼一羽之乐而已。”
板桥先生爱鸟爱到极致,故而文字表现得也极致,可谓养鸟方家了。我这样饲雀,算也不算养鸟有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