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2-06 00:00:00 作者:尤泽勇 来源:今日高邮
接连下几场雪,屋檐挂上冰凌,冻得直搓手哈气,孩子们知道,快过年了!
过年好哇!从头到脚一身新,其实不过是扯回几块布,妈妈带几个晚给大大小小各缝一套,男孩一身蓝,女孩从色彩到式样完全一样,那时无所谓撞衫,好歹是新衣服;当然还有吃的。黄铜火锅一年就年夜饭用一次,燃红的木炭噼扑作响,锅里堆满肉丸、鸡块、黄澄澄的蛋饺,滋滋地冒着热气;年夜饭后,爷爷给压岁钱,奶奶发糖果糕点和花生瓜子,爸爸是人手一册分发程度不等的少儿读物,妈妈则将各人的新衣服归并在床头。在兴奋中进入梦乡,被爆竹炸醒已是新年,见人喊“恭喜发财”,跟着大孩子疯玩,成群结队去白相大世界……
哦,这是我童年印象中的过年。到1970年代,我们这帮大都下乡插队,到年底挣不挣到余粮钱,回家过年是必须的。一进腊月,各家就开始算着、盼着孩子的归期。终于,一个个肩扛手提,还带了不少农村土特产陆续归来,虽无衣锦还乡之荣耀,然而,平安团聚,足够让人欣慰欣喜。我在队里当会计,年底忙年终分配,也赶在腊月廿四前回家过小年。有一年辗转到兰考看插队朋友,父亲怕我耽误,一封电报催到兰考。那年头,几乎家家都有人在外地,除了知青,还有支内支边、大小三线的,过年意味着合家团聚。
这些年,年味淡了,我们与“年“曾经那么热烈的感情,疏离了,淡薄了,甚至可有可无了。这让我想起读过的一句话:“节日是人们给自己放纵的借口”,似也可解释过年现象之一二。
中国人历来勤劳节俭,而多数人的多数年头却衣食有虞,温饱无着。辛苦一年,能歇几天,能放开吃几顿,分散各处的亲人能团到一处,亲友间走动走动,成为普通人很卑微也很实际的愿望。“年”是否就是为满足这个愿望而生出的借口,再经年累月逐渐演变成包含有完整民俗内容的传统节日?不管如何,在生产力低下,产出难以满足需要的历史阶段,过年,曾给人们长久的盼头和短暂的欢乐,甚至是活下去的理由和勇气。
当然,年不仅关乎吃喝穿着,还有一种精神的东西。春节有许多习俗和规矩,年夜饭开吃前要先敬祖宗,桌上堆满菜,燃香点蜡烛,我还没有桌子高,被爷爷按着一二三地磕头;我们睡了,爷爷一个人坐着守夜,第二天也是他最先起身,开门放鞭炮,开门、扫地都有规矩;不准说不洁不敬不吉利的话语,万一失言,爷爷马上补上“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似乎立即挽回了过失……爷爷不识字,说不出追终慎远、敬畏之心、人在做天在看之类的道理,而行为上却是笃信不移,身体力行。马克思说过,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中国人,也就是包含这些年俗、禁忌在内,林林总总中国特色之总和。
如今日子好了,物质极大丰富,本可以让年过得更丰盛,却因丢失了“放纵”的愿望,故而也终将失去“借口”本身。俗话说“有钱天天过年”,既然天天是年,还怎么让人与它的感情热烈如初呢?真说不清这是进步还是退步。如今的过年,也就剩下放几天长假,聚餐喝酒,通宵打牌,再无乐趣可言,更没有谁还会算着、盼着它。
哦,应该还有。到车站看看熬夜排队买票的人,到列车车厢里看看带着大包小包坐在过道上的人,到公路上看看顶着凛冽寒风骑摩托千里回家的人——他们是赶着回家的农民工,他们要到春节前才能拿到工资,才有假期回家;在那一端,是算着日子盼着他们回家的年迈父母和留守儿童——时时牵挂在心,却一年只能通几次电话。时间向后倒退40年,我不就是他吗?不知还须向前跨越多少年,他们才会成为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