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过了腊月十五，家家户户开始杀猪了。那时候农村条件不好，一个月吃不到两回肉，小孩子都是翘首以盼，就等着放寒假、过腊月，杀猪解馋，过个美美的春节。我们村杀猪的是二组的赵叔，四十多岁的年纪，个高体壮，声音洪亮，长着一脸麻子。我们见了他都有点害怕，但却喜欢看他杀猪。

一大早母亲就起来烧水了，爷爷、父亲和二叔穿上高帮胶鞋跳进猪圈，两人揪耳一人拽尾将猪往圈外拉，猪嘶声力竭地嚎叫着，使劲往后赖……我们躲得远远的，直到猪的四条腿都被捆结实了，才跑出来。

赵叔和赵婶骑着车子赶来了，车上装着一只大木盆和一个大竹篓，我和弟弟好奇地围上去，里面尖刀、砍斧、肉钩、尖杖、刮刀一应俱全，黝黑发亮，寒气逼人。我对尖杖很感兴趣，觉得跟孙猴子的金箍棒有点相似，便伸手摸了摸，赵叔大声呵斥：“刀口快（锋利），当心手被削下来。”我赶紧收手，赵婶乐得哈哈直笑。

母亲在门口架起两张长凳，下面放只大瓷盆，瓷盆里放些清水和盐。大人们将猪抬到长凳上，一人按前腿，一人压后腿，赵叔将刀磨了又磨，一手揪住猪耳朵，使劲将猪脖子往外扳，一手持刀在猪脖子上拍了两下，眼疾手快，一刀子捅进去，热腾腾的鲜血大股大股地流到瓷盆里，顿时血沫升腾，母亲用筷子在盆子里不停地搅和着。猪抽搐了几下，沉沉地闷哼几声，没了动静。

赵叔用尖刀在猪后腿上划开一个口子，用尖杖捅前捅后，捅到猪身体的各个部位。拔出尖杖，将一根塑料管插进猪腿，双手紧握接口，猛吸一口气，鼓起腮帮，从另一端用力往管里吹气，再吸一口气，再吹……赵婶不停地用木棍敲打猪身，不一会，猪的身体鼓得像只气球。

赵婶将一根粗麻绳放到大木盆里，父亲和二叔把猪抬放到麻绳上，母亲将烧好的开水倒到大木盆里，开始烫猪了。赵婶牵着麻绳两端，来回拉绳翻动着猪身，不一会猪毛烫软了，赵叔手持刮刀飞快地在猪身上游走，几番刀起刀落，现出了雪白的肉身。身体刮得很快很干净，但是猪头、猪脚皱褶很多，刮得很是费力，父亲递给赵叔一根烟，让他休息会儿，我们都围上来听赵叔讲杀猪趣事……几十分钟下来，猪已经刮得很干净了。

赵叔用铁钩勾住猪臀，一根扁担穿过铁钩的吊环，父亲和二叔打声号子，肩膀一抬，将猪倒挂过来。赵叔换了把快刀，用磨石磨了两下，由上至下，在猪肚皮上轻轻一划，膛就破开了，一股热腥味扑腾开来，我们侧目掩鼻，往远处挪了挪。摘心肝、取肠肺、剔腰子、剥板油，一头白猪很快被大卸八块，装了满满一澡盆。

母亲收拾一些猪血和板油，送给邻居们尝尝鲜，回来便招呼奶奶和二婶准备晚饭了。天色渐晚，寒星闪烁，一阵阵浓郁的肉香溢出了厨房，晚饭特别丰盛，炒猪肝、溜腰花、烧肉圆、炖排骨……一家人像过节一样围成一桌，喝酒吃肉，谈笑风生。

杀猪嚎，新年到。小时候，杀猪是乡村迎接新年的一道独特风景线，如今村里已经很少有人家养猪了，我大概有十多年没有见过赵叔杀猪，也很久没有吃过那么香的猪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