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7-14 00:00:00 作者:简素 来源:今日高邮
王奶奶,我儿子他祖母,她有些个性。冬天,她不肯到外面浴室洗澡,说是受不了浴室里那气味。我告诉她我也受不了那气味,尤其浴室里那噪音,我更受不了。然而天太冷,她八十多岁了,我们怕她在家洗澡冻着,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们像哄小孩一样哄她。“天一暖和,我们就带你乘飞机。”“洗过澡以后就带你去做美容。”“我下次上扬州给你买谢馥春雪花膏。”她终于答应了去洗澡。她不要外人给她擦背,说不喜欢别人的手在她身上动来动去,别人的手都脏。不过我大嫂是例外,我们的婆婆是不会嫌她脏的,估计我要是给她擦的话,她也不会嫌我脏的。然而这个光荣的使命我还是让给了大嫂,我就只负责把她从里面接出来,把她的头发身体擦干,帮她把衣服穿好,梳妆整齐后把她带回家。她也挺好,我们承诺她的可以不兑现,过后她就忘了,下次还可以再用来哄她。
我总是下午四点就悄悄地从办公室出来,这个时间浴室里人少,大嫂差不多已给她洗好。这一次我来早了,她们才刚刚进去,我就在衣柜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等着。
一会儿,一个中年妇人抱着个用毛巾包着的婴儿出来了,后面还跟着个湿漉漉的小女人。那中年的妇人放下孩子,用干毛巾轻轻地把婴儿的身体擦干,然后给孩子扑粉。小女人站在一旁监督,也向周边望望呆。忽然那孩子哭起来,小女人怒道:“你是故意的吧?好好的孩子怎么会哭呢?” “你是为中午的二百块钱不服气吧?”“……”中年妇人只在那儿呵呵地哄孩子并不理会那小女人连珠炮似的攻击,好在那孩子哭几声也就不哭了,小女人见没人搭理她,悻悻地又回到浴室里面去了。那中年妇人在给孩子穿衣服的手好像有些颤抖,我在想她是否在哭。如果是,我想递给她一片纸巾,然而她低着头背对着我,我看不清她的脸。
我挽着王奶奶出来的时候,见那中年妇人正坐在外面的沙发上乐呵呵地在跟怀中的婴儿交谈着,那两张笑脸像同一株树上开放着的一大一小的两朵花。
我陪王奶奶在医院里打吊针,虽然我看着书,但同病室的女人向着前来看望她的小姑子诉说儿媳妇的不是的话语还是不可抑止地飞进了我的耳朵里。那小姑子一直嗯嗯啊啊的不发表任何意见,后来男人带女人出去了,这小姑子哭起来,问我:“这人对我妈真是坏透了,我能说是报应吗?”
我什么也没说,只递给她一片纸巾。
我儿子他堂兄,每次来我家总是高高兴兴地帮我做这个干那个,比儿子还殷勤。一旦他赖在我家沙发上不走,我就知道他妈我大嫂又和他媳妇拧上了。有次他酒喝多了,说:“她还有点文化,怎么就不讲理,我都没嘴说她了。”“我妈也是,总想学奶奶那一套,她怎么就不跟你学学?”“奶奶的那一套,你学得来吗?你没有奶奶的资本!”
“你奶奶的资本是什么?”我问。
“我奶奶生来就是让人侍奉的命,我妈就是低声下气服侍她的命,你们就……就得什么都听我奶奶的。”
他说时把他的头由下往上抬,又歪到右肩上使劲地晃,然后停下来,开始啜泣。
“你奶奶的资本就是出生高贵,年轻时貌美有钱?被人出卖算计落魄得都停职回家了,却依然能够对着儿媳妇颐指气使,儿媳妇还得装笑脸安慰她,发狠要帮她一起收拾她的仇敌。”
然而这些话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忍住了没有说。
我就想,人,大多数都是沐浴器上的水龙头,被扭向左的时候流出来的就是幸福快乐,扭向右的时候就是愤怒悲哀。好些时候又是悲喜参半的。生活就是这扭来扭去的过程,就看你如何调节。而我就是个不太好使的水龙头,悲愤、心痛的时候不太容易快乐。但我善于装,我装出来的快乐的笑容有时就像是真的。有时也竟然因为善于装快乐装着不生气而得到些真正的快乐呢。
我知道他多数时候也是和我一样隐忍着不说的。他明天酒醒了,在家人面前还会是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地去上班。
我就只给他递了片纸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