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栀子花开的季节，小院内弥漫着馥郁的花香。我轻轻掐一朵簪在鬓边，对着旁边的水盆临水而照。我不由得想到了她，她现在也会在发上别一朵这样的花吧。

母亲年过八旬，患有严重的心脏病，生活起居渐显艰难。我和爱人工作都忙，于是想物色一个人照应。去了多家中介，雇人工资高得怕人，我和爱人都是工薪阶层，上有老下有小，根本承受不起。我便想去老家找个人，农村人能吃苦，怕是工资也相对便宜。谁知一打听，现在农村经济也很发达，有一点力气的都出去打工了，挣大工资。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他们还需要人照顾呢。我无计可施，只得再三请亲友务必帮忙。找了一个多月，终于有个亲友说，有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工资要得也不高。就是从小父母双亡，寄居在舅舅家。舅母对她很刻薄，想让她早点出去赚钱。

我抽空去了一趟乡下。刚进村，就有人拉我衣襟跟我悄声嘀咕，那小丫头又懒又馋，又笨又丑，什么事都不会做，手脚还不干净。实在不能用。

我既来了，自然要见一面。亲戚将一个瘦小的女孩领到我跟前。她头发蓬乱干枯，衣着邋遢肮脏，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恍惚间，我似嗅到一缕暗香，萦绕鼻头。我犹疑着移动脚步，四下寻觅。小姑娘从口袋里捧出一团香，姨，你是找这个吗？呀，是栀子花。我看到她展开的手中托着凝脂般的莹白花朵，惊喜地轻叫。这是我最喜欢的花。

我迟疑片刻就带着她和那团芬芳上了车。

来的头一天夜里她就闹肚子，弄得抽水马桶里外都是污物。收拾了半天。又找出一片药给她吞了。我问她，你吃什么了？她忸怩着。我打开冰箱，里面的一碗白水肉只剩了碗底一点。她大概在家不怎么吃肉，猛然吃这么多冷肉，胃自然承受不起，便上下通泻起来。我坐在她床头，没有责备她，只是轻轻地告诉她，肉要热了吃，一次不能吃得太多。她低头不语。

第二天，我带她到浴室里洗澡，用飘柔为她护发，换上新买的内衣。吃饭的时候不断为她夹菜，引她说话。她讷讷地说，姨，你真好。其实她也挺有心。白天寸步不离母亲，夜晚只要母亲有响动，她就喊奶奶做什么。母亲不忍，十六七的孩子正是睡觉最甜的时候，因此总说，没事，丫头，你睡。

她也不笨，我甚至还觉得她有点小聪明。洗衣机、电磁炉一教就会用了。尤其是微波炉，经过几次摸索，她很快就掌握了哪种菜需要烘烤多长时间。做出来的蒸蛋不嫩也不老，油炸花生米又香又脆，恰恰好。

她到我家半年多，话也多了，人也越来越勤快。她像一株吸足阳光雨露的栀子花一样含苞欲放。头发乌黑，脸色红嫩，两只眼睛水汪汪的。原来她并不丑。

有一天，她神秘地对我说，舅舅五十岁生日，要回家一趟。我当然应允。为她买好了车票，叮嘱她路上小心。她很快就回来了。我下班回来看她趴在院子里的花坛内摆弄着什么。她看见我，站起来，扎煞着两只手，说，栽栀子花呢。花是她从老家背来的，还未打朵，正青枝绿叶着。此后，她一日看三回，希望早开花。

不知道哪一天，也是下班回来。打开院门，一股幽香小蛇似地缠来，我贪婪地猛吸了几口。循香看去。原来是那株栀子花开了，掩映在绿叶中的几张粉白的小脸羞涩地笑着。

隔着院子我就看见她的发边别一朵小花，像一只白蝶落在乌黑的发上。她看到我盯着她看，脸色渐渐洇红，继而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那一刻她笑得美极了。

栀子花开的那些日子，我家桌子上放的、水杯里养的、母亲帐子上挂的、书里夹的都是花，只要进了家门，就像打翻了香料瓶子，人都香醉了。

栀子花很好养，只要一捧泥土，一点清水，就能枝叶葱茏，芳香四溢。

在一个栀子花盛开的时节，母亲安详地走了。她把母亲收拾得干干净净，在母亲的枕边放一枝洁白的栀子花。

母亲病故后，我送她去苏州一家玩具厂招收的代培班。她刻苦学习。两年后被厂里聘为技师。

栀子花要不？一声叫卖声打断了我的思绪，一个老妇人提一篮栀子花从门前走过。我推门进屋，打开电脑，从网上搜到栀子花的花语，颇值玩味：喜欢此花的你有感恩图报之心，以真诚待人，只要别人对你有少许和善，你便报以心灵致谢。

人似花，花似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