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6-16 00:00:00 作者:尤泽勇 来源:今日高邮
到上海探望老爸,与妻子难得逛街却途中遭雨,拐进山东南路雨势更大,只得找地方避一避,一眼就看见了它——“厚省堂”,旁注一排小字“专营文史旧书”。嗨,怎么这样巧的,想睡觉给送上枕头,到书店翻书可是最佳的避雨之处!
这是只有一间门面的店铺,门面不宽却挺深,左右两边全是从地到顶的书架,中间的空地被一张长方桌子占满,书架上,桌子上,以及桌子下面的夹层,堆满了书,书架与桌子之间只容一人通行。店里没有其他顾客,尽头,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招呼一句“随便看看”,再无言语,想必是店主。
虽说是旧书,品相都很不错,品种也好,很有些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文科教材,主编都是名声赫赫的大学者,看得诱人,相见恨晚,如果插队时能有这些书读,今天不会在这里翻书避雨。有些书的主人应该是真正的读书人,扉页上有购书日期地点,钤盖着精美的藏书章,页内空白多处留下了蝇头小字,如仔细阅读,或许能获取超越原书的价值。有几本署名是同一人,注有“1956年某月购于华师大”;主人当然想不到这些书最终流落到了这里,不禁遐想“他”是谁?“他”的理想,经历,结局?这本书为什么会到了这里?
书之运犹如人之运,书里负载着人的信息。2009年游览位于常熟古里镇的清代四大藏书楼之一“铁琴铜剑楼”,有感写过一段:“书是人之读物,也是读人之物。书有生命,有经历,可惜它不会说,除书的主人,外人很难解读。随着人之逝去、书之湮灭,多少独具个性、曾经鲜活的人之体验,也随之湮灭;即使书归之公,进了国家图书馆完好收藏,也是没有用的。这很无奈。这是生命的美好,也是生命的遗憾。”如今犹有同感。
于是问店主这些旧书从何而来。
店主说都是从人家家里收购来的。上海有许多文化人,还有更多爱好文化的人家,现在后代不读书,再放在家里没用了。
联想到自己悉心搜罗的那三五千册,禁不住叹息:太可惜了,只怪爱读书的太少了。
店主接话:不能怪现在人不读书,是社会不容人读书。见我一时听不明白,继续说:如果一个人花几天、个把月读一本书,还能在单位里混吗?迟早被淘汰。即使想读书,也只能上班路上看看手机,文章看看标题,哪有时间看闲书,看大部头?也就是上年纪的还在看书,以前养成了习惯,现在又有了时间,年轻人哪能跟他们比啊!
这话太意外,从未听过,从未想过,听得我与妻面面相觑。如果作一比喻,先是当头一棒,读书竟已如此不堪?继而是醍醐灌顶。
是啊,现代人生存压力之大前所未有,结婚购房、子女教育、老年治病,要花多少钱啊?钱这根指挥棒支配了人们所有行为包括兴趣爱好,无关挣钱的读闲书该是还剩多少人能够消费的奢侈品?当下人生进取的密码也完全改写,再不像我们那时,从识字起(其实还可追溯到更久远的过去),“好学”与“上进”结为一体,要上进就得好学,好学者定能上进。可如今,拼爹,拼钱,拼关系,拼后台,拼圈子……拼这拼那不拼知识,不拼文化。即使有点用的也是应试教科书,而不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人文闲书;读书为人所不取,读书人为社会所不屑,若有人真将书里话当了真,胸怀理想,坚守正义,嫉恶如仇,事事较真,唉,还真是混不下去。
当然,读书这件好事(游览古民居都能看到“天下第一好事还是读书”的楹联)还会延续下去;不管生存压力多大,爱书、读书的人总是有的,社会仍在倡导读书,前些时“世界读书日”,媒体上满版都在谈读书。
雨小了,离开厚省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