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高邮东北横泾长大的，家乡清清的河水，碧绿的青草，给我的记忆远不如我想起小妹的深刻铭心。

我家住在村西河塘边，小妹小时候就活泼可爱，爱唱歌，永远是一张笑脸。1976年闹地震，全家都住在防震棚子里，小妹当时5岁，夜里起来小便，只听她在叫妈妈在哪里，半天才知道她在床底下找妈妈。第二天我们都笑她。二哥在三垛上高中，星期天借了人家自行车骑回家，自行车当时在农村可是个稀罕物，小妹像研究飞碟似的，东张张西摸摸，不小心手指夹到链条里拿不出来，赶紧叫二哥拿钥匙，轻轻地拨着链条倒转齿轮，深深的齿轮已印在小妹的手指上，看了真是心痛。后来，我毕业有了工作，全家在邮城安了家。小妹也借故初中毕业就不上学了。现在想小妹是知道家里的经济状况，不想给父母增加负担。当时小妹在湖滨读初中，星期天回来，我在单位驻外办事处工作，给了她十元钱，一个月回来告诉我：“四哥，我还有五元钱呢。”我说，再给你五元钱吧。她不要。硬塞在她手里，看到她高兴的样，我真是舒心。小妹毕业在家，成了妈妈的好帮手，洗衣、打扫卫生，家里顿时干净整洁起来，就是做事慢。我和她开玩笑，说你将来是个慢婆婆。她回我说：“慢一点有什么不好，做事细致，慢一点，事情会做得更好。”小妹喜欢水仙花，爱唱歌。“我家没有好茶饭呀，唱个山歌送亲人、送亲人。”每当听到这山歌的旋律，总是忆起我的小妹，甜美的笑容，悠扬的歌喉。小妹赋闲在家，父亲四处找人，无奈就业形势严峻。

有一年，大哥回家过年，和小妹开玩笑，说：“五个哥哥，你最喜欢哪个？”小妹说：“都喜欢。”“最喜欢哪个哥哥呢？”“当然是四哥哥。”我当时听了很是得意。老家亲戚答应给点猪肉我家过年，我下乡拎着猪肉往回赶。恰逢一场大雪，到家已成雪人。小妹赶紧拿毛巾，帮我拍打身上的雪，擦脸颊上的雪水，换上干爽的鞋子，我寒意立消，顿觉亲情浓于水。小妹喜红色，做梦都想着有一件红色的旗袍，终于有了一件红色金丝绒旗袍，穿着她心爱的旗袍，左转右转，喜不自胜。“四哥，漂亮吗？”花季少女，婀娜多姿。天有不测风云，我家最漂亮的小妹，患上不治之症，待我赶到北京时，看到了妹妹躺在病床上，鼻子插着插管，由于病痛，满脸的憔悴、无力，看见我还强作笑脸说：“四哥，你来啦。”微弱且无力的声音在喉咙里发出，我止不住泪水流下来，抱着我小妹。“我来了，四哥带你回家。”“嗯、嗯……”微弱的声音应着，痛死我了。

小妹走后的最初几年，想起就一阵阵地心痛，睡梦中时常哭醒。一次梦中见到了小妹，见她穿着那件红色的金丝绒旗袍，手拿一束鲜花，站在开满野花的山坡上，对着我微笑，我叫她下来，她就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想冲上山去，无奈全身动弹不得，慢慢地，慢慢地，她消失了。我拼命地喊着：“小八子、小八子！”工棚上的白炽灯依然亮着，我已是泪流满面，溅湿枕巾。室友叫着：“老四、老四，你怎么了？”我又沉沉地睡去，想再去那开满野花的山坡上，看看我的小妹。无奈我再也找不到 那个山坡，也再见不到我的小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