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9-12 00:00:00 作者:郭德荣 来源:今日高邮
初中毕业后,我读的是中专,但不是师范专业。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国家经济困难,中专解散,高考无缘,只得回乡劳动。后来,大概是高邮师范毕业生安排工作了,县委组织部曾征求我意见:可否到湖西菱塘做小学教师。我当即表示:我不懂教学。这一表态,使我失去了一次吃“皇粮”的机会,走了十五年“民转公”的坎坷路,后来十分懊悔。但当时,固然是少不更事,而最主要的是我对教师这一职业敬之畏之。
韩愈说:“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在我心目中,凡教师都是圣人。我道不高、学不精,就那么几点墨水,岂能胜任教学工作,更深知:误人子弟是害人不浅的。
不敢做教师,只好当农民了。一次偶然的机会,镇文化站办学习雷锋的展览会,我看后十分激动,立即以诗歌的形式写了首观后感。站长看后很欣赏,甚或怀疑我是抄来的,又令我以农村为题材另写一首。我当时亦未多思索,挥笔而就。站长看后说,你来当农民业余教育辅导员吧。问具体做什么,他答主要为农民扫盲。听说是扫盲,我自忖:尚可胜任。
农民业余教育辅导员,后改为成人教育辅导员,民办性质,享受农中教师待遇,属中心小学领导,在文化站办公。主要是采写些黑板报稿件,编些文艺演唱材料,有时,中心小学校长到基层校检查工作,亦拉我同去,做点谈话笔录等杂事。事虽多,但还得心应手,那时年轻,有精力,也不感到累。这样,一干就是几年。
后来,农中有位语文老师生病了,无人上课,分管文教的领导同志与我协商,让我去代课。心想,小学我都不敢教,何谈中学?但见领导态度恳切,就应承了下来。农中分初一、初二两个班,教材除农业科普知识外,其余均参照普中,语文选的是毛主席诗词及老三篇等文章。我一见,心里有底了,索性就教毛主席诗词吧,因为我在扬州上学时,曾听过扬师院中文系一位教授关于毛主席诗词的系列讲座,并作了详细笔录,加上我有点古典文学的基础,上课应当有话说,不至于冷场。
记得第一次上课,初一、初二两班合并于一室,计六十多人,后面还坐着校长、主任和大队支书等五六人听课。我讲的课题是《沁园春·雪》。课上,我边介绍、边分析、边板书,或引经据典、或介绍各家之说,洋洋洒洒,不觉说了两个多小时,还未讲完。坐在后面的程校长站起来说:“好,今天的大课就讲到这里,明天继续!”当时,我还沾沾自喜,后来想想,我连最起码的课堂教学规律都不懂,就大言不惭地讲起课来了,实在幼稚!
到农中不久,公社办高中,校长还是农中的那位程校长,要我去教语文、任班主任。我听了如压重担,大汗淋漓,我自知几斤几两,怎能上得了这个台盘呢?再看看调来的其他几位老师,多数都是科班出身。物理老师盛公,教“三机一泵”绰绰有余,后调入邮中成为名师。教英语的老黄,流利的口语,潇洒的板书,令学生倾倒,后调回南京即游走于国门之外。还有教数学的小孙,刚从徐州师范学院毕业,年轻自负,很有活力。与他们相比,自愧相形见绌。当时,我亦隐约听到一些议论:“字不够用,从屁眼里抠都来不及”;“写的文章狗屁不通还要打三个叉子”。讽言如锥,心痛难抚。这些言语,曾使我灰心、使我动摇、使我退缩。然而,能让我情绪上稳定下来,坚持不走的,应当是学校革委会主任、大队的徐支书。他宽厚仁义、待人真诚,是诗人,还是出色的报刊通讯员。他在精神上给我鼓励,业务上给予支持,生活上给予照顾。我很敬重他,一直以亦师亦兄亦友视之。他仕途畅达,文运亨通,当了书记、局长,还出了十多本书。
我自知学识浅陋,不敢大意,遇到难题,即查字典或请教其他老师。最是哲学这门玄乎的学问,我未学过,于是常在放学后,跑到镇上请教一位资深的老教师。为求一得,真可谓是程门立雪,恭敬至极。镇距我所任教的学校十里远,一次雨后带晚回校,校附近有条大河,河上有座木桥,桥板被牛踩断,我连摸带爬地才过了河。当时心想,我若是落水“光荣”了,人们还不知我是为了什么呢!
在教学过程中,真是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不敢懈怠。自知无多能耐,则要求学生多读多写。“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那个时代,哪里有万卷书,只求把课本读透就行了。对待学生的作文,亦不敢马虎,多数都是边改边讨论,有时带晚批改作业,连罩子灯都没有,就着个“油老鼠”睁大眼睛看,熏得满脸烟灰。
课堂上我鼓励学生:读书、奋斗、成材!临毕业时,我对他们说:“今天我站在讲台上,几年后,或许你们在台上,我坐在台下了!”岂料,未等几年,只仅仅几个月的工夫,我的学生就当上了我家那个大队的支部书记了,我这个民办教师,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在台下,听候支书的训示了。同时当上支书、公社团委书记的还有十多人。后来,他们有的还升任为镇长、书记、局长等职,有的还分管教育工作,直接成了我的顶头上司。
所憾的是,这届学生毕业了,我也随之“毕业”了,去另一所学校手忙脚乱地当了一阵子校长,后来还当了七八年的教育助理。我想,如果我继续做教师,也许是个好教师,而当干部,虽认真,却实在缺少点“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