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行是骑行者快乐的源泉，而我却将它演绎成痛苦。这痛苦让我反思，使我警惕。

第一次参加集中骑行，是在一个星期六的早晨。坦率地说，有些硬着头皮。目的地距邮城35公里，单程。这个数字让我心里很忐忑。年过半百了，没干过骑行这么远的事，还得来回。但是下不了面子，再看看一行十七八人，有比我年长的，更有两位素不相识的女士，我似乎找不到撤退的理由。

时速二十多迈，沿S237一路向北。一色的骑行服，很扎眼。每个骑行者身体拉成一道弓，像是趴在自行车上，幽默感很强。风从耳边呼呼地刷过，将自己的身体撩得很爽。眼睛的余光飘向两边，绿树红花尽向胸前拥来，又从身边闪过。擦肩而过的行人无不侧目，几位护理绿化的农妇开心地笑着，大声为我们“加油”！想必她们也和我一样，没见过这阵势吧。

开始骑行，感觉良好。可是没多久，便有了花絮。曹先生的车前胎被戳。一声喊叫中，一行人齐齐地刹住了车，纷纷围拢来。也不过十来步的距离，等到我走近曹先生的车前，一个叫佳佳的女士已经卸下了曹先生的车轮，熟练地扒开了大皮。几个骑友七手八脚地帮着忙。我情不自禁，一声“乖乖隆的咚”引来无数的解释。“佳佳老手了，骑过西藏呢。”我对佳佳顿时由衷地生出几许敬意。

乘隙抬眼，一幅乡村夏日的景象倏然入目：朦胧晨光中，数方水塘里，几位养虾人正在水里忙碌。塘水淹没了他们半身。他们挥动着双臂，牵拉着鱼网。一定是罗氏沼虾在晨光中跳跃，勾引出捕捞人一脸的笑意，我想。笑声随风飘来，爽朗而干净。长期居住在城里的人看见这样的景象，感觉特别怡心。想起前几次为熟悉装备，一人独自在大运河畔、高邮湖边骑行时，入眼的景色似乎也都被改装过。大运河中的汽笛响得并不是平常的味道，像唱、如歌，或是呐喊加油！广阔的高邮湖近看如泼，远看似染。淡淡的薄雾似蝉翼笼罩湖面，更让人感觉浩瀚而飘渺。湖边散漫的清荷如晨读的处子，几处港湾里泊着捕鱼人的炊烟……这景，让骑行的心情变得十分美好。

曹先生的车胎无法修复，只好退出此行。我们纷纷上车，一道风景继续流动起来。绿化带刚刚打理过，带着露水的青草香味浓浓地刺激着我们的嗅觉，精气神按捺不住地向上攀升。也不知道是谁来了兴致，车队突然间急速流动起来。几个年轻人的喊叫声把车速一下子涨到了三十多迈。

底气不足，我不敢冒失。看着远去的车流，我依然不急不缓。有几位或许比我更有经验，抑或如我自量，也在离我不远的前后一线而行。骑行十余里，拐进马横路，前面的骑士们都在路边停了下来。第一次小憩。

停车时我才意识到，两腿落地的姿态因为乏力而有些异样，全身上下无处不湿。我的信心被打折了。一片青涩的黄豆在风中摇摆着身姿，似在笑我。数株苗状的香樟举着鲜嫩的枝叶淡然而立，像在嘲我。身边骑友们的嘻嘻哈哈让我无法做出退却的选择，未老的心境夹着薄薄的面子提醒我：千万不能打酱油！试骑时我也行了二十多公里呢，这才多远？我看着风景吸了一根烟，率先起程。我知道，我不能让身体冷下来。我需要坚持。

或许我是这一行人中最为陌生的一个。另一位大家都称呼“刘局”的女士这时候靠近了我，老熟人似地边骑边聊起来。孩子上大学了，她突然感到一种类似于失落的情绪，于是就依着感觉加入了骑行者的队伍。她笑说以前很少出门，高邮的许多地方没有去过，骑行一方面可以锻炼身体，另一方面更可以看看美景。这种想法和我一拍而合，于是骑行的疲劳被一部分聊天的兴奋代替，我们就这样骑着聊着，直到有一个表扬我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我才意识到这一阵子确实骑了很长一段路。

意识回到原点，真的感觉很累。某些部位的不适严重得让我难以启齿，两腿酸而痛，嗓子干燥得像是被烘烤过，胸口有一种被裹得很紧的沉闷。我抬眼看看周边，仍然是一片水乡夏日独特的景致主宰眼睛，但此时它们给我的感觉已经不是半个小时以前的了。疲劳让我在几户农家附近勒紧了刹车，无可奈何而又理直气壮地高呼一声：休息喽！

行动的一致性是骑行的一种格局。骑行者陆续停了下来。我贪婪地饮了几口早已凉透的茶，环顾一张张被汗水浸泡过的脸上流淌出来的自信和兴奋，嫉妒而又纠结。我用手敲敲自己的双腿，感觉它们似乎还挺硬朗。累就累罢。我对自己说，既然还没累透，那就继续向前。他们的自信和兴奋不也是骑出来的嘛。

但是，有种感觉让我忍无可忍。我悄悄地向一位老骑手诉说了裆部的苦衷，他淡然的一笑让我很是受伤。不过，他接下来的举动又调整了我的情绪：他从他的坐骑上卸下了海绵座垫套，然后熟练地套在我的车座上，拍拍手说，再加一层会舒服些。

我的信心陡然增加一分。问问行程还有几许，得到的答复是：快了。目的地是一座生态农庄，我想，即便是为了不曾读过的风景，也得把这个“快了”骑完。

九岁就能把着父亲的那辆28永久“掏螃蟹”，二十岁时，曾经只用一个多小时，从老家界首骑到高邮城，近六十里颠簸不平的路程，就没当回事过。如今身体下面是一辆超级流行的玩艺儿，脚一用力就能把自己送出去很远，怎么骑了四五十里路就生出这么多疙瘩来？骑在车上想到这些，我有些觉得自己被生活毁了，不，是被自己毁了。五十岁算什么？身体应该还是硬朗朗的。可是……疲于应酬，乐于享受，疏于运动……身体焉有不瓤之理？看现在自己的骑行状态，如画之景再无心赏阅，同行之人亦无力畅谈，机械地蹬踏无非是为了完成一段路程而已。骑行的乐趣呢？

是自己造就了这份痛苦，或许因为我对身体的轻视。是，也不是，我想。坚决地后悔一次吧，现在就是机会。往前走，不能后退，更好的风景一定还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