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0-30 00:00:00 作者:郭德荣 来源:今日高邮
我从小在外读书,二十出头才回乡做民办教师,因此,在老家没有同学与朋友,常常是形单影孤,独来独往。
大约三十岁左右,承蒙领导器重,调我到离家很近的一所初中当校长。当时正是教育大发展时期,口号是“小学不出队,初中不出片,高中不出社”,这势必造成教师与教育干部奇缺。那时的教育体制是:中心校领导各片初中,初中领导各队小学,初中还具业务辅导职能,我自然就是片长兼辅导组长了。
我这个片共五所小学,经了解,大大出乎意料之外。五位校长均清一色男性、民办教师,三人初中水平,两人小学毕业,而且年龄均比我小几岁,由此看来,不管哪方面,我都算是老大了。
那时强调突出政治,集体行动,每逢周六下午都集中学习,因此,我们常一路来去。六人中,除我相貌平平外,他们都称得上器宇不凡,举止不俗。路人见了,都说我们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哥们。政治学习结束后,就轮流到各家聚会,菜虽普通,但很丰盛,喝酒打牌,不亦乐乎。每次,各家的家长都再三嘱咐:“这们这帮小哥们要当亲兄弟处噢!”
不久,我便逐步了解到这些小兄弟的过人之处了。他们的敬业精神十分可贵,许多地方应是我的兄长,值得我学习一辈子。
比我小一岁的卞龙怀,是胡桥小学校长,人称“露水鬼”,即是说早晨露水未干就到校工作,晚上草木生露水了才归家。他家原本是座四合头的房子,毅然拆掉前面三间带一厢,搬到学校建教室。他带领师生办小农场、小林场、小饲养场、小气象哨。小气象哨很出名,每天都向县气象站发送观测情报。记得一次麦收时节,我正在那里视导,场头上喇叭忽报将有雷雨冰雹。老卞看看天又翻翻资料说:根据我的观测,我们这个地区不可能发生。果然,只有一片乌云从头顶滚滚而过,滴雨未下。初,为他的预言捏把汗,然后,真佩服得五体投地。后来,老卞被评为扬州市教育系统学习“毛著”标兵。
“路路通”于炳湘,是宏祥小学校长,也比我小一岁。他小学毕业后到县师训班学习一年即当民师了,是个老资格。他为人谦和,热情主动,常为群众写家书、写春联,为干部写计划、写总结。群众家办喜事,请他坐上席。干部们开会聚餐,喊他喝杯酒。只要有老于在场,没有说不通的理,没有办不成的事。他的学生数最多,学桌不够用,生产队将破水车送到学校,翻转过来,底朝上当学桌用。教室漏雨了,大队派泥瓦匠来修补,连四周墙壁都用泥抹得光滑滑的。老于也很辛苦,若遇学生缺课了,都带晚上门补课,名曰:“送字上门。”穷困学生买不起课本,他就从仅几元钱的津贴中垫支,名曰:“热情助生。”他的言行至今还被众多的学生津津乐道。
赵校长白白净净,衣冠楚楚,头发永远都梳理得整整齐齐,他曾当过赤脚医生,不管老少都尊他为先生。“大兵”孙校长是退伍军人,作风严谨,办事利索。他们都把学校管理得井井有序,生气勃勃。
岁数最小的是仇校长。他是扬州插队知青,本来在公社放电影,因恋住新婚的娇妻,常往家跑,领导上就成全他回家做教师了。他是个美食家,又能烧一手好菜。有一次,集体学习后一路走,突然从路边的黄豆棵里窜出一条黑皮青花大蛇,足有二米长。“大兵”老孙随手拾起半截断砖猛力砸去,砸中!并随即剥了。各家都嫌“异怪”,不准进门,后来弄到中学食堂里,又宰了一只公鸡,由“知青”老仇掌勺,做成一席红椒、青豆、龙凤大餐,香飘四邻。
我们这组哥们还挺有战斗力。有一年暑假,公社办教师“斗私批修”学习班,口诛笔伐“封资修”的教育思想。在材料组的一个哥们获得“情报”,说是有一份实名举报我向学生灌输“才子佳人”的材料,已送到“贫宣队”手里。其实,这曲解了我向学生讲些古人读书励志故事的本意。哥们决定反击,由“大兵”老孙摆兵布阵,先发制人,集中火力,猛轰目标,达到转移视线的目的。“贫宣队”队长是邻村的老支书,由“路路通”老于带包“飞马”烟去通关,还串联了其他组声援。他们谋划了一通宵,第二天一大早,一批大字报突如其来、铺天盖地地包围了举报者,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究其内容,尽是些鸡毛蒜皮、捕风捉影的空话。他们这看似荒唐的举动,确实转移了方向,使我未受到丝毫的触动,但也无端地伤害了一名很精干的好老师,我至今感到愧疚,很想说声:“对不起!”
我们在教学业务上是辅导组,在一年两季农忙时,又是互助组。我们整天在外上班,家务、农活尽在“师娘”身上,实在忙不过来,因此,我们就发挥互助组的优势,集中力量打歼灭战。我家每年都是六月一日下午割麦,十月一日收稻(现在的收割期稍有推迟),因为有假期,易于集中替我帮忙,我那“师娘”亦早早备好烟酒饭菜侍候。接着各家依次排定收割日期,到时早晚突击,一轰而上。每到一家,他们都通知我去喝丰收酒。
后来,我们这帮哥们都相继转成公办,吃上“皇粮”,“师娘”们亦经“农转非”,跳出农门,成了镇上的居民户。十分痛心的是:老卞、老于、老赵这三兄弟,都在退休或即将退休之际,因积劳成疾,英年早逝。痛失手足,长泪难拭。
而今,我和“大兵”老孙已逾古稀,“知青”老仇亦早过花甲,虽已老迈,但壮心犹在,仍保持着各自的爱好。我们三个哥们经常聚首,一瓶老酒, 数碟小菜,谈笑人生,知福知足,追思那渐行渐远、生龙活虎的如歌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