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0-14 00:00:00 作者:朱玲 来源:今日高邮
张奶奶和我生活在一个小区,住在我前排。张奶奶因张爹爹而得名,她本名叫什么,小区里没人知道。张奶奶鹅蛋脸,瘦身材,但是脸上沟壑纵横,刀削斧凿般。看到她,我常常想象她年轻时一定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有着花一样美丽的名字,水一般灵巧的的心思。时间很恐怖。
张奶奶大嗓门,性格豪爽,不识字,一地道农村老妪。她霉干菜做得很好,她知道我儿子喜欢吃霉干菜烧肉,每年她都送我一些。她在城郊有一所老房子,里面有烧草的大锅,她把咸菜放在大锅里煮,煮好以后,放在阳台上晒,过段时间去收,这就是霉干菜了。
张爹爹腰板挺直,精神矍铄。退休前是一所中学的语文老师,颇有学识,经常有文章见诸报端。他对乐器亦较精通,二胡能把人的眼泪拉出来。他还会编舞。为了锻炼身体,他参加了大妈们跳的广场舞。领舞的看出了他这方面的才能,请他编舞。他推辞不过,那几天,天天关在家里画图纸。小区有人拿张奶奶开心,张爹爹跟一个跳舞的女人好上了。张奶奶嘴上说,死老头子,谁要谁带走,我才不在乎呢。回到家里,她就与张爹爹吵上了。对待大嗓门,张爹爹是一百个不理她。但是晚上去跳舞,张爹爹后面却跟着张奶奶,两人一前一后间隔一两米远。借了灯光,我看见张奶奶穿了一件真丝衬衫,我知道那是她女儿买给她的,是出客才穿的。
每到暑假,都有三五个学生来找张爹爹补习。张奶奶一会儿西瓜、一会儿绿豆汤地送来。她既是来送东西的,也是来瞧端倪的。这学生中有一个是小区内李奶奶的孙子,李奶奶有时来看看孙子,也顺便带点银耳羹给张爹爹。小区里的人说,张奶奶其实有点自卑,认为自己年老色衰,配不上张爹爹,所以只要有大妈们与张爹爹走得近一点,就神经紧张。
张爹爹对于张奶奶的言行,从不指责,也不言语,张奶奶说他是闷葫芦。
那天,她送桃子给我儿子,是她家的桃树结的。我看她颈项上多了一条黄灿灿的金项链,说,多好看啊。她的脸笑成一朵大菊花,眼中漾出少女怀春般的甜蜜。是他买的,我不要,他定要买。
其实张爹爹是很爱张奶奶的。有一次,张爹爹在家构思一篇文章,风把楼下开着的门关起来,声音很响,他以为是在楼下忙碌的张奶奶关的门,于是轻声说,慢点。张奶奶说,不是我,是风。本是一句平常话,却碰到了他丰富敏锐的感情触须。
《不是我,是风》是莉达·劳伦斯写的一部书的名字。莉达在31岁,有了三个孩子时,遇到了劳伦斯。这个比自己小七岁的青年人疯狂地爱上了她,并与之私奔。在书里莉达真实地记录下劳伦斯的生活和他们的爱情。
风是多么鼓荡,多么饱满,它看不见,抓不着,无影无形,但它分明是存在的,它能让人呈现出一种风摆杨柳般的曼妙姿容,这多像爱啊。
以后有时张爹爹出门忘带钥匙,就来敲门。张奶奶问,哪一个?张爹爹答,不是我,是风。张奶奶兀自笑了,个死老头子。
不是我,又是我。我想,在张爹爹的眼中,张奶奶就是一枝风中的杨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