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只是说我没有小时候长得那么招人喜爱，但没有说我长大变丑。可能是，男孩子长到十几岁模样便粗糙，嘴角上长出了髭须，圆脸拉成了长脸，且疙里疙瘩的。女孩子则是从青涩走向秀丽。黄毛丫头长成亭亭玉立的大闺女。很正常，我对自己的相貌曾经自卑很久。人家求之不得的双眼皮，我的却双过了，眼睛虽大却不那么炯炯有神。牙齿长得不太整齐，所以遇到再开心的事也不好意思张大嘴巴，灿烂无比地大笑，只能掩口葫芦。颈项脖子稍短，与肩宽不成黄金分割，很不适合穿西装打领带。唯一庆幸的是个头刚过一米七零，没有滑到警戒线以下。我曾傻里傻气地问母亲，我是不是长得很难看。母亲说，大势人呗。人家朱洪武脸上横竖七十二个大麻子还不照样好意思当皇帝。

大势人，在我们家乡就是长得不好看也不丑。对百姓人家来说，大势人就够了。人家谈亲事还就图个大势人呢，将来两口子在一起过日子没气作。平淡滋味长。

在我的住宿区不远有家书店，书店门口坐着修鞋子的老袁，人称、自称袁麻子。他不护脸。他每天都怡然自得地坐在马扎上，边锥边跟人说笑话。还有一位不护脸的方麻子，几乎天天都跟他在一块对烟、对茶，互相逗趣，或拿麻脸说事。

书店老板跟我是老朋友，这里播放古典音乐，时常把我的脚步吸引过去。老袁一年到头坐在这里，他当然不知道他就是莫扎特、勃拉姆斯音乐背景下的一幅幸福的图画。前些日子，我跟他调侃说：“你幸福吗？”他说：“麻(蛮)幸福的。”

昭君出塞时说，我清清样，淡淡妆，就是这样的汉家姑娘。

清清样，是大自然的恩宠，可遇而不可求，其实每一种相貌都是出于自然，正如圣经上说的“神爱世人”，都可以成为一座富矿，关键是要我们笑对它。只要不是从罗两峰的《鬼趣图》上走出来的那么面目可狰。我奶奶说，伢子长得丑好养，夜摸子不抓，河泥鬼不要。

　我很丑，可我很温柔。还不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