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1-07 00:00:00 作者:胡小飞 来源:今日高邮
深秋的夕阳沿着西圩高耸的水杉缓缓落下,风儿流畅地滑过纯净的天际,吹落了泛黄的树叶,也送来了阵阵的谷香。春发其华,秋收其实,下地收稻谷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农忙时节,学校会放几天忙假。天还没有亮,父母就早早地吃了早饭,拿着镰刀,带着热水瓶和洋瓷杯,迎着清新的晨风走出家门。睡意正酣的我迷迷糊糊地被窗外的机器声吵醒,揉揉惺忪的双眼远眺窗外,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跑到厨房盛碗面疙瘩,就着咸菜吃了一碗就下地了。那时候没有收割机,大人们一刀一刀地割,一把一把地捆,我帮着母亲将捆好的稻穗扛上板车,运到打谷场。一捆稻穗举上肩头,沉甸甸的,穗壳很锋利,不一会臂膀和颈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红印。看着稻子整整齐齐地堆在场头,我和母亲不禁深吸一口气,全身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打谷场是人工平整出来的。选一块空旷平整的场地,从田头的沟渠里担水将场面浇湿,场地稍稍收干,便将灶膛的秸秆灰均匀地撒到场面上。父亲借来一只石磙,磙面滑溜溜的,平行排列着一道道的楞。他用麻绳拴着木套套在两边的磙耳上,将绳子接到一起打个结,一根扁担横穿结心,和母亲背着手拉着石磙在场面上来回碾压。我觉得好玩,央求父亲让我试一试,父亲勉强同意了。我学着大人的样子,背着手拉着石磙跑了几个来回,一下子没跟上母亲的步子,石磙就着惯性压到我的脚后跟,碾掉了一大块皮,父亲心疼地数落了母亲几句,不再让我碰石磙。
落日的余晖慢慢消逝,父亲和二叔点上一根烟,坐在石磙上休息,聊着今年的收成。我和几个小伙伴兴奋地在平坦的谷场上跑来跑去,捡来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田”,各挑一个形状整齐的小砖块,在谷场上“跳方”……晚霞似火笼罩了整个大地,映红了人们汗流浃背的身影,也映红了斑斓喧闹的乡村秋色。
深秋的夜晚净彻如水,皎洁的月光洒落到广阔的田野上,乡村人依然在忙碌,机器声、脱粒声、谈笑声不绝于耳,响彻夜空……记忆中家里脱粒多是在晚上。谷场上晚风习习,二叔从家里拉起一根电线,用竹竿支起一盏电灯,成捆的稻谷堆得像小山,我和弟弟兴奋地爬上滑下,在稻草里钻来钻去捉迷藏……母亲将几捆稻草散放到地上,铺上草席和被子,告诉我们累了就睡。一根很长的皮带交叉连接柴油机和脱粒机,随着“突突”的机器声起,我和弟弟躲得远远的,看大人们脱粒。母亲和二婶将成捆的稻穗整齐地堆放到脱粒机两边,父亲和二叔穿着厚厚的外套,带着遮阳草帽,用毛巾将大半个脸挡得严严实实,走到脱粒机后面,将一捆捆沉甸甸的稻穗放到滚筒上,顿时数不清的稻谷飞溅开来,爷爷和奶奶用推耙将脱下的谷粒归集到一边。
我和弟弟玩累了,不禁打起了哈欠,母亲见我们困了,往草席那边使了个眼色。我们钻进被窝,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明月,看着月亮中的黑影,仿佛真的存在传说中的琼楼玉桂,我们聊着嫦娥和吴刚的故事,争论着天上的星座,伴着机器的轰鸣声和大人们的谈笑声,不知不觉缓缓睡去……打完谷子已是半夜,四野寂静下来,场边的杂草蒙上了一层露珠,大人们用白色塑料布将长长的谷堆蒙得严严实实,将扫帚、推耙等农具一并压在塑料布上。母亲叫醒我们,收拾好衣服和被子,带着一天的疲惫回家了。
“万木已清霜,江边村事忙。故溪黄稻熟,一夜梦中香。”身在家乡的我,固然酝酿不出古人浓郁醇厚的思乡情结,每每读到这首诗,眼前出现的便是挥汗如雨的乡野村民,带着对脚下土地的无限热爱和对丰收年景的无尽喜悦繁忙抢收的情景。时光如水,韶华如梦。如今的秋收都是机械化作业,旧日的打谷场早已不复存在,父亲也已经去世多年,但当年的石磙却静静地停留在二叔老屋的墙角下。每次回老家,我都会在那只石磙前伫立良久,努力地捡拾当年的记忆,我也经常于寂静的夜晚在家乡的小路上伴着月华悄然漫步,但却再也没有见到过那样的清明月色和点点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