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到旅游，没有不认为是一件轻松而愉快的事，行至天南海北，足履名山大川，目享古木飞石，嘴嚼川浙苏闽，无论如何也是惬意的，有谁会不喜欢旅游呢？喜欢归喜欢，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旅游，而且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从旅游中得到快乐的。

宋代著名文学家王安石在其著名游记《游褒禅山记》中说得很清楚：“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於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

王公告诉我们，平坦而又近的地方，前来游览的人便多；危险而又远的地方，前来游览的人便少。但是世上奇妙雄伟、珍异奇特、非同寻常的景观，常常在那险阻、僻远，少有人至的地方，所以，不是有意志的人是不能到达的。（虽然）有了志气，也不盲从别人而停止，但是体力不足的，也不能到达。

王公根据自己的经验作出判断，一次旅游能不能观得非常之景，能不能有丰富的收获，是由志与力两种因素决定的，有志向（想去，不到黄河心不死），而没有体力者“不能至”，至于不想去，即使体力再强也“不能至”。王安石的这篇游记虽然有政治隐喻，但对旅游的看法也是很中肯的。

对此，我有切身体验。

大约一九九七年秋天，我随领导去山东考察农业产业化，主要是学习寿光的大棚蔬菜产销一体化，顺道游览泰山。我们是前一天晚上到达泰安的，第二天一早我就按捺不住激动，虽然早就读过“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之类的诗文，但我也像青年杜甫那样不止一次地悬问“泰山到底是什么样子”呢？泰山的神奇一直盘桓于胸。现在，终于可以走近她，投入她，阅读她，当然高兴得不行。

吃了早饭，我们一行驱车抵达泰山脚下，同行者谁也不想坐缆车，直接选择了登山。有人对我开玩笑，你的个子大，登山很费劲，不如坐缆车上去吧。我当时正值壮年，不会做矮子，我说，人家李健吾老先生，还能雨中登泰山，我有什么不能呢？

一行十来人，三三两两地向上攀登。我与一位领导并肩而走。领导说，我俩个子都不小，腿又长，我们应该一步登两级。于是，便一步两级地登。才登了百十来级，领导说，他想吐。一听他要吐，我的嗓子也痒痒的。陪领导歇了一会，又继续向前。又登了百十级，我的两条腿疼得厉害，特别是小腿，绷得紧紧的，难以挪动。勉强登上中天门，领导精疲力竭，我也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一屁股坐下来，偏不让抽烟，浑身不自在，说话的劲都没有。同行者看到我俩，说，你们不懂登山，登山哪能一步两级，要四平八稳，一步三摇。看到同行者一个个从我们身边走过，我们又撑起来，一步一步向上挪，那已经不是登山，而是爬山，差一点就四肢着地了。一路上，无心欣赏摩崖石刻，无力想象帝王封禅的壮观场面。跌跌撞撞地爬到南天门，已是气若游丝。同行者鼓励我加把油，到泰山极顶，也就是玉皇顶。看上去，玉皇顶就在头顶上，似乎伸手可及，但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不无遗憾地坐在南天门的亭子里。一点食欲也没有，直想吐。午后，乘缆车下山，直到两三天后，还是通体酸痛。

自那以后，一提到登山，我就两腿发软，浑身打颤，再也没有登过山，甚至对旅游也产生了抵触情绪，有机会外出，也是逛逛书店。同行者都以为不喜欢玩，其实不是，实乃力之不足。

今年七月，有关部门组织到内蒙观光，我一下来了精神。

我立即想起南北朝民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眼前浮现茫茫草原的辽阔壮美。历史学家翦伯赞对呼和浩特与包头的解释也激发了我的兴趣，“呼和浩特，蒙古语意思是青色的城；包头的意思是有鹿的地方。这两个蒙古语的地名，很清楚地告诉了我们，直到十三世纪或者更晚的时候，这里还是一个有森林、有草原、有鹿群出没的地方。”（《内蒙访古》）

我决定去，尽管心有余悸，还是拗不过那草原灵光的招引。

我们从南京出发，四个小时到达呼和浩特。一出机场就被浓浓的异族风情吸引，少数民族同胞非常热情，手捧鲜花等候我们。途中的疲劳一扫而光。

从机场到饭店的路上，导游介绍，此行你们可以吃到地道的烤全羊，顿顿可以吃到上好的羊肉，连自来水里也有羊肉的美味，还可以驰骋无边的草原，目睹沙漠风光，拜谒昭君墓，观赏成吉思汗陵。

老实说，导游介绍的景点正是我希望看到的，或者也是我此行的目的。但一听导游说“烤全羊”、“自来水里也有羊肉的美味”，我身上立马暴起鸡皮疙瘩。

那天早饭吃得早，飞机又误点，到了目的地，早已是饥肠辘辘。又坐半小时车，才抵达饭店。

到底是旅游旺季，饭店很忙，我们好不容易才被安排到一个包厢。不一会，第一道菜上来了，是一盆白汤，汤面上浮着几块白花花的肉。服务员说，这是用我们正宗的内蒙古羊肉制成的汤，很鲜美。我一看那清汤白肉，胃就往上提，食管也是痒痒的。尽管同行者都有滋有味地吃起来，而且一再告诉我，味道不错，我却食欲殆尽。后来，勉强吞下了一小碗白米饭，那碗确似有羊腥味。

下午，饿着肚子，随着团队游玩了几个地方。晚饭，依然有羊肉汤，我依然干吃了两小碗白米饭。

晚饭后，我跑到附近的超市，买了十多袋榨菜和一大包饼干、花生米之类。接下来的五天，我的早餐基本是饼干和着矿泉水（只有一顿早餐是五星级酒店的自助餐，吃得很舒心），中晚餐就是白米饭、馒头加榨菜。

几天里，预设的景点都游了，由于饮食不足，浑身乏力，所以，情趣不高，留下的印象也不深。

事后，我想，王安石所说的旅游之力，不仅仅指体力，还应包括适应能力，比如环境的适应能力，有的人换了一个地方，甚至换了一张床就睡不着，几天下来睡不好觉，必然影响体力，哪还有精力游山玩水呢？比如我的饮食适应能力就很差，从小不吃羊肉，在外一般也不吃荤菜，家人对我的挑食、偏食多有指责，而且对腥味特别敏感，一闻到碗筷有腥味就吐，一顿甚至一天吃不好还能撑持，一连几天吃不香，吃不足，就必定导致体力不足，游玩的热情也一定大打折扣。至于欣赏能力、鉴别能力，那是更高层次的要求。

内蒙确实是一个好地方，从同行者的脸上、镜头里就能体会到，但于我却是收获渺渺，实在是憾事。

旅游已经成为一般家庭生活的组成部分，长假一家人外出走走看看，已是常事。要旅游，必先培养和提高包括体力在内的综合能力，没有较强的综合能力，很难观得非常之景，更不可能尽情享受旅游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