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哄万哄，终于说动老妈一起到海南旅游。

一路上老妈始终护着一个沉甸甸的包不让我拎。过安检，我出来好半天她才过来，见她羞答答的模样，我立即明白，抢过她手中的包打开：果然！包里揣着两根黄瓜，两块面包，五只鸭梨，五个鸡蛋！我恼道：“你怎么又这样？不是说路上有得吃么？”

老妈委屈：“不是怕你路上饿嘛……”——从艰苦岁月里走出来的她深知行路的不易，每回出门必准备好充分的吃食，把我的话全当成了耳旁风。

和她一起过安检的阿姨后来悄悄告诉我，老妈上飞机前还被收去了两盒奶，她很小心地没让我知道，不过这次事件却让她产生了严重的条件反射：只要我买盒装的东西，老妈就百般阻拦：“不能买不能买，上飞机是要给没收的！”

因为是第一次坐飞机，老妈很激动，我们在座位上昏昏欲睡，她却两眼放光，精神十足。一会儿自言自语：“哦，原来天像个大铁锅扣着。”一会儿说：“哦，原来云不是在天上。”一会儿又说：“人真是狠！这么个铁家伙也能让它飞起来！”

等飞机在海南落了地，我一本正经道：“跟你说好的，你这次旅游来的路费我出，回去弟弟负责。你跟他要钱了没有？没要，我就把你撂这儿了，你自己打工赚钱回去！”

老妈道：“我不怕！你敢把我撂这儿？你不怕人家说你不孝？”

姜是老的辣，她知道要害在哪儿，专往我软处捏。

虽年近七旬，但上山下海，起早带晚，的兴致却高得让我们望尘莫及。到天涯海角一干人已经走得腿酸脚软，纷纷嚷着要坐电瓶车。老妈两手一甩：“坐什么车！跑路多有意思！”不管不顾埋头直往前走，吓得我赶紧跟着她：“你说走就走，真以为这是在家里呢？走丢了可别怪我！”

老妈得意地说：“怎么可能！当年我去部队探亲，那么远的路，哪一回走丢过？”说话间已经到了广场，后面坐车的人这时候才跟上来，个个惊呼：“这老太太……”

她们不知道，老太太人老心不老，每天在家里除了黎明即起、洒扫庭除外，还得帮我们接儿带女，还得伺弄墙旮旯里花草蔬菜，农忙时回乡帮忙，手里的镰刀一挥，眨眼工夫把身边的人撂下去八丈远。

言归正传。既是旅游，预防针是要打的，之前再三跟她说过不许在景点买东西，前几天她倒是没话。这日到了水晶店，她看中一个水晶坠子，我不肯买：明着就是给人赚钱！老妈道：“我自己买，不要你花钱！”说着神神秘秘地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项链来，“我把项链都带来了，就是为的配个坠子！走这么远，不带个东西回去，说给人听也不信！”看着她如少女一般执拗的神色，我哑然失笑：带她出来不就是图她一个高兴么？还犹豫什么？买！

临回家前一晚，老妈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笑道：“你是真怕我悄悄走了把你撂这儿呢，要这样看住我？”

老妈从被窝里伸出手来，在我手上来回地摩挲：“丫头，你把我带到天边来了呢。这辈子，我知足了！”

忽然就记起那个有着齐眉留海麻花辫的年轻的老妈，一手抱着弟弟，一手搀着我，一次次走在长长的寂寂的探亲路上。一直以为，我们就会那样永远跟着她，走过所有的平湖秋月，所有的岁月河山。而今，在她行年渐晚的时候，一次小小的出游，竟会让她生出如此感慨。原来人生从时光的一端辗转到另一端后，所有的青葱就轻易变成了苍老。

老妈，这辈子，能有机会带你到天边，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