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张纯玉散文随感

我知纯玉当过兵，也知他在宣传部门已工作了较长时间，特别是知他与我是名副其实的同乡——我的老家南荡村与他的老家董潭村相距不过数里之遥——因此，每次回高邮，他的热情与真诚给我留下很深印象的同时，我想得最多的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亲切，没想过把纯玉与文学创作联系在一起。最近，当他把已经发表的作品集中寄给我看时，我的第一感受真的是那种深感意外的惊喜。

歌颂故乡，赞美亲情，是纯玉业余写作的主旋律。他不是为了成名成家才拿起笔写作，是家乡那些难以忘怀的故人往事、骨肉真情，早已融入他的血液中，铭刻在他的灵魂里，惹得他寝食不安，心神不宁，他这才大着胆把这一切写成散文。关于散文写作，汪曾祺先生在给我的一封信中这样写道：“一篇散文最重要的是什么呢？我只是觉得写什么都要有真情实感。不要写自己没有感受过的景色、自己没有体验过的感情。最怕文胜于情，有广告式的感伤主义的调子。散文要控制。要美，但要实在。写散文要如写家书，不可做作，不可存心使人感动。存心使人感动，读者一定反感。”张纯玉的作品虽然多为白描式的实话实说，他好像也不大讲究构思、章法、遣词造句，想到哪写到哪，什么人、什么事印象最深，就先写什么，但由于如同汪老说的那样，他熟悉生活，有真情实感，其作品仍具有相当的感人力量，并受到不少读者的欢迎。

读纯玉的散文，如同听不施粉黛的村姑们在劳动之余唱民歌，毫不忸怩作态，张口就来，大方朴实，说不上有多么高的技巧，却也有一种“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的自然美，进而让人产生“莫言春色无人赏，野菜花开蝶也来”的联想。像“画个圈子他能站到晚不敢向前越半步”的父亲，为了找到一包烟的失主，一个人在路口等到深夜；像母亲因为思念远在大西北当兵的儿子，竟跑到儿子当年就读过的学校教室，在儿子曾经坐过的课桌椅子上坐一坐；像多收了四分钱、晚上盘账发现后，不顾一天的疲劳，手提马灯，挨家挨户问个遍终于把多收的四分钱还给对方的老君子……这些来自生活、无法编造的人和事，自然朴实地闪现着真实感人的光彩。作者还在好多篇作品中写到今天年轻人难以想象的往日的贫穷，不只是为那个苦难的时代留下可贵的纪实史料，让读者难忘，更因作者写出艰苦年代的人与人之间相濡以沫的真情让人感动，也提醒读者更加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

或许，张纯玉本色写作的特点，更体现在他的语言上。嗜酒的老队长一旦没了酒，作者形容他“成了缺氧的鱼，脸色越来越差”；冬季夜长，孩子们吃不饱，饿得睡不着，母亲看着心痛，却又无法可想，只得哄孩子睡：“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写极左年代农村生活的每况愈下，作者从农村食堂切入：“……食堂红火了几个月，颓势就出来了。先是每天中午的一顿干饭改成全天都是稀饭，接着稀饭又由稠得可以‘站住筷子’，到后来可以‘照见人影’，最后由集体放开肚皮吃，到后来每家每户按人口分配从食堂打回家……”这些语言都是本色的，看似信手拈来，却鲜活、形象，生机勃勃，情趣盎然。

本色写作几乎是业余作者开始文学写作的必经之路，其长处是生活气息浓郁，读者也会因作者的真实真诚、文中有一种清新之气，从而原谅了作品的文学性不足。但就写作者来说，不能满足于本色写作，否则，就很难走远，读者也会渐渐失去兴趣。就拿纯玉的写作来说，有些人物、有些故事、有些生活场景写得还算生动，但因为停留在模拟和复制生活的最初阶段，缺少提炼和剪裁，就很难达到深刻。语言也是一样，方言土语可以增加生动性，强化地方特色，但如果缺少必要的选择与提炼，那就只能是小范围的读者觉得亲切，小范围以外的读者则莫名其妙，这自然妨碍自己的作品赢得更多的读者，发挥更大的社会教育作用。

纯玉把写作看成是“能让自己快乐起来的事情”，下决心通过写作“打捞起时光过滤后的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并且已经迈出可喜的第一步。我希望他继续努力，不但要坚持写，更要注意在坚持写中不断提高。有位名作家说过，“写作是一种愚人的事业”。我理解这话的意思是，写作无捷径可走，要想提高，只有下呆功夫，多读多写多思，踏踏实实，老老实实，不求快，不贪多，不性急，不硬写，持之以恒，假以时日，功夫不负有心人，就一定能享受更多写作的乐趣，并能使自己的写作水平不断提高到新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