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邮的姚正安先生写了本书，希望我能作序。朋友出书，命令写序是赏脸，可是也最为难。“人之患在好为人序”，这是前贤顾炎武的话，有了这棒喝提醒，心里一阵阵发毛，不写对不起朋友，写坏了，更对不起朋友。

临了还是答应，所谓序，无非几句读后感。为难归为难，总比为朋友两肋插刀容易，写不写凭感情，好不好是水平。既然动笔，索性放开来胡乱说，好坏随它去，出门不认货。十一假期闭门读书，认真看正安兄的书稿，一页页翻过去，印象最深，是他和表妹的爱情故事。

正安年龄与我差不多，有个可爱的上海表妹。在物质匮乏的过去年代，上海表妹仿佛当地的轻工业产品，是美好生活代名词。永久和凤凰自行车，上海牌手表，大白兔软糖，曾让多少人魂牵梦绕。我们这把年纪的同志，物质和精神都欠缺，对姑表亲姨表亲，通常不会去学《红楼梦》，也不会学巴金的小说《家》。表兄妹之间谈恋爱，虽然没禁忌，多少会有顾忌。这么做，很容易被儿时玩伴笑话，那个时代没早恋这词，表兄妹关系不撇撇清，那就是话柄。

然而爱情还是不可阻挡地发生，表兄表妹两小无猜情投意合，一个生长在乡间的苏北男孩，竟然让美丽的上海表妹钟情，将会是多么复杂和热烈的故事。在上海人眼里，绝对是两座难以逾越的大山，首先正安是乡下人，其次还是苏北人。今天的上海人眼光或许已变化，不再把乡下人和江北人看得多严重，在三四十年前，这真是很不得了。

我喜欢正安叙述这故事的平静，淡淡的，让记忆自己说话，让记忆飘荡在你面前。记忆是座通往过去的桥，是一班远去的列车，正安以一种平常语调，回忆表妹，回忆童年和少年，回忆自己父母，写亲情记乡事忆心路，不夸张不粉饰，既不怨天也不尤人，娓娓道来，很好看。高邮自古出文人，宋朝有秦少游，当代有汪曾祺，都是不折不扣才子。受前贤影响，正安落笔不乏文采，才情横溢，却更多了一份朴素的乡土气息。

话题还是回到上海表妹，表妹没有变心，表哥最后也未能遂愿。天下事不如意十有八九，有情人终成眷属，向来都只是安慰人。不由地想起上世纪的八十年代初，我与大学同学一起去北京，这哥们兴高采烈，北上是为了与心爱的表姐登记结婚。新的婚姻法马上就要生效，一旦实施，近亲的表姐弟便不可以再结婚，他必须赶在法定的日子前完成登记手续。

很显然在法律上，正安兄可以赶上那趟列车。此情可待成追忆，他手上捏着一张旧车票，惘然地看着最后一班车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