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7-29 00:00:00 作者:黄步东 来源:今日高邮
老人俯身凝视我的耳边,他的头发几乎全秃,唯有两鬓留着一些修剪得非常整齐的白发。
老人一只手举着一款上世纪六十年代的理发推剪,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摆动着我的脑袋,透过瘦骨嶙峋的手指,一阵阵暖意不断地渗透过来。我一阵心酸:“唉,我的理发师,老了。”
老人是我的专职理发师,几十年来,只有我一个顾客。
不知道为什么,我天生最不喜欢陌生人来摸我的头。
记得小时候在我家附近,那条方方的石块铺成的健康路上,靠近现在的薛福成故居的地方,有一家两开间门面的理发店。我曾经被父母亲抱着进去过几次,每次都闹得天翻地覆、哭号连天地出来。尽管其实那是个很清秀的大姐姐,或者是个慈祥和蔼的老伯伯,只要一碰上我的头,不管天王老子,我照样会用小脚狠狠地踹过去。
“怎么会有这样的怪毛病、臭脾气?”看着理发师们无可奈何的神情,父母亲哭笑不得。
后来很快就发展到只要一走近理发店,远远闻到那股混合着香皂和洗发液的气味,我就恶心地要吐,宁可绕着走。这个扰人的感觉一直延续到现在。记得有一次,有位同事让我帮忙去当摄像,事先没有告诉拍摄的地点是在一家美容院,结果我在那里苦熬了几个小时,拍一会就跑到店门外喘气,脸色苍白。回来后竟然发烧了几天。
“罢了!”
回到从前的有一天,看着我不可避免越来越茂盛的头发,母亲叹了气。
要强的母亲从百货店里买来了一把亮闪闪的理发推剪,又七拼八凑地找了其他一些东西,凑齐了一套理发设备,据说还专门跑到理发店请教了理发师傅。
聪明的母亲很快掌握了基本的理发手艺,随后就开始在我头上开创一对一的家庭理发业务。
但是好景不长,急性子的母亲忍耐不了我异常的好动。业务没有进行几次,就在对我的怒骂声中匆匆结束了定向服务,最后干脆把自己粗浅的理发手艺一股脑地扔给了别人,一位耐心更好的人,也就是眼前这位一直给我服务了几十年的老人。
给我的理发服务常常是老人主动提出来的:“头发长了,”老人慈爱的目光打量着我的脑袋,“不好看。”
有时候我还要推三推四地不肯马上理。老人搬来了那套我再熟悉不过的理发工具,还拿来一大叠书刊,让我在理发时看着消遣。那份诚心和爱意,不由得我马上乖乖地坐下来听候他的手指的摆布。
从此我几乎没有上过理发店的门。即使在外地上大学的时候,我也是靠会理发的同学救急。长长的头发尽量是留着放假回家让老人给我理。寥寥两次上单位后门口的理发小店,是因为老人去国外探亲半年……
理发的过程常常是这样进行的:
开始是沉默,只有理发推剪在头发上轻轻游走的声响,伴随着碎发“扑簌簌”地落下来。
然后我会提到一个事情,一个人,或者一个问题。老人一边理发,一边回答。
我们的话题零散,漫无边际。老人爱回忆,一谈到以往种种趣事,会停下来稍做补充。人生的许多哲理,常常在这样的交谈中得到明晰。
老人的理发时间,常常是一般理发师傅的两倍甚至还要多。特别是临近收工的时候,老人特别细心,用一种只有艺术家特有的眼光反复打量,任何一点瑕疵都逃不过老人的眼睛。似乎这不是普通的理发,而是在打磨一件精致的艺术品,就像一座沙雕、冰雕,虽然存世的时间不会延续很长。
老人享受的是理发的过程。
老人的过度细心和对“艺术创作”的执着带来的时间拖延,一般情况下我不会有意见。只有某一次,我在接受理发过程中,接到了一项紧急采访的任务。我就急急催促老人赶快结束理发,老人嘴上答应,手上却快不起来。我忍不住抱怨了几句,但是当我抬头看到老人眼睛里伤心的神色,赶紧闭上了嘴。
理发成为我家庭生活的润滑剂。
有一次,因为对下一代教育的意见不同,母亲和我争执起来。记不清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吵得特别凶。脾气火爆的母亲气得扬言要和我断绝来往,脾气倔强的我好几天没有上母亲的门。
眼看关系越来越僵,谁也没有让步的迹象。于是老人把我找去,拿出那套理发工具,一边给我理发,一边从这套理发工具的来历讲起,历数母亲爱我的种种往事,直说得一向有泪不轻弹的我也是泪水涟涟……
今年,老人已经是七十五岁高龄,因为严重的颈椎病手脚常常发麻,眼力也远不如过去。妻子常常责备我不该再让老人给我理发:“你看看天底下哪有年纪这么大的理发师?你真是好意思呢!”
但是我知道,老人给我理发的过程,也是我们两颗心在进行温暖的交流,这与其说是理发,不如说是我们两个人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我的生活需要老人智慧的引领和教诲,老人则享受着“艺术创作”的快乐,与他人心灵沟通的快乐。
此刻,我再一次凝望那斑白的两鬓,又是心酸又是骄傲。因为我这辈子拥有了一段传奇,一份伟大的爱:
因为我的独一无二的理发师,是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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