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2-23 00:00:00 作者:陈友兴 来源:今日高邮
高邮盂城得名的正式记载,见于1990版《高邮县志》。其大事记·南宋,嘉定七年(1214年)载,“高邮城增设四面库城,并命高邮城为盂城。”究其文献来源,当是明清两代的《高邮州志》。
然而,这却是一条孤证,有必要加以辨析与厘清。
查南宋宁宗嘉定中,汪纲曾知高邮军,与此有着密切的关联。
一
汪纲,字仲举,黟县人。嘉定年间,汪纲“以选知高邮军。”《宋史·列传》一百六十七称, “纲学有本原,多闻博记,兵农、医卜、阴阳、律历诸书,靡不研究……所著有《恕斋集》、《左帑志》、《漫存录》。”
宋代的府、州、军主官,实行严格的地域回避制度,任期只有三年,流转频繁。汪纲知军高邮,《宋史》与明清两代的《高邮州志》只有概略的时间。文献记载,汪纲知军高邮时,关注民生,教民蚕桑,曾命人刻印秦观的《蚕书》。孙镛《蚕书跋》云,“谷粟蚕丝之利,一也。高沙之俗,耕而不蚕。虽当有年,谷贱而帛贵,民甚病之。访诸父老,云:土薄水浅,不可以艺桑,予窃以为然。一日,郡太守汪公,取秦淮海《蚕书》示予曰:子谓高沙不可以蚕,此书何为而作乎?岂昔可为而今不可为耶?岂秦氏之妇独能之,而他人不能耶?乃命锓木,俾与《农书》并传焉。”
孙镛的《蚕书跋》与锓木皆为嘉定甲戌年,是年正是嘉定七年。从孙镛的跋文看,此间汪纲正知理高邮军。
整个宋代,高邮一直是军防重地。开宝四年(971年),宋太祖下诏, “惟彼高邮,古称大邑,舟车交会,水陆要冲。宜建军名,以雄地望”, “郡城即郡守高凝 所筑(在开宝中)”。绍兴和议后,宋金以淮水为界,高邮既是楚州边防的前进基地,也是拱卫扬州的屏障。
汪纲知军高邮前,曾有过一段御前对话,“扬、楚二州当各屯二万人,壮其声势,而以高邮为家计砦。高邮三面阻水,湖泽奥阻,戎马所不能骋,独西南一路直距天长,无险可守,乃去城六十里随地经画,或浚沟堑,或备设伏,以扼其冲。”汪纲赴任后积极整军备战,“又虑湖可以入淮,招水卒五千人造百艘列三砦以戒非常。”孙镛《蚕书跋》亦云,“且(汪)公以天子命出守边障,方将修城廓,备器械,训兵积谷,以从事于功名。其志可谓大矣,岂区区茧丝之足言哉!”
“高邮城增设四面库城”,乃是“修城廓,备器械”等战备工作的组成部分,自是情理中事。四面库城相向主城,具盂形之意,得“盂城”之名,在文义上是说得过去的。落实到汪纲知军本人,于修城制库似乎别有心得和趣向。《四库全书》引《会稽志》,汪纲知绍兴府,至嘉定十五年,创建了“敕书架阁库、圣节依仗库、书板库、东甲仗库、西甲仗库、陈高库、银器库、书籍库、杂物库、军资库、公使库、椅桌库、轿库、炭库”等,可以看作是这种趣向的惯性延续。
如前所述,汪知军又是一个学者与文化人,在高邮的地方文化建设中,亦颇有建树。《高邮县志》载,“宋嘉定《高邮续志》10卷,汪纲篡修,一名《再修高邮志》,已佚。宋嘉定《高邮郡志》10卷,鲁颖秀著,一名《续修高邮志》,已佚。”
宋代特别是南宋时期,方志大兴。方志不仅是知州知军的施政参考,也是其劝世教化的一种工具。知州本人参与修志,则是其常规职能以外的文化活动。汪纲以知军身份,身体力行,自己动手篡修方志,突显了其热心与主动性。
汪知军的《高邮续志》已佚,但《高邮县志》的这段记载却显得弥足珍贵。
南宋中后期,修成了两部完成时代相近的地理总志,一部为王象之的《舆地纪胜》,一部为祝穆的《方舆胜览》。在两部地理总志中,都有关于高邮军的记述。两部总志共同的特色之一,在每卷首州名之下列出该府州所在地的古称、别称、旧称、习称、代称等,以备赋诗作文之用。《舆地纪胜》在高邮军名下,列入淮海、广业、神农郡、承州、邗州,仅在景物(上)目下,列有“盂城”条,称“高邮志谓地形四隅皆低,城基特高,状如覆盂。”在碑记目中录入了《高邮志》,称其“无编集人姓名。”如前所述,嘉定汪纲纂修之《高邮续志》,鲁颖秀著《高邮郡志》,距离《舆地纪胜》的成书时间最近,不应当出现无编集人姓名的情况。《高邮续志》和《高邮郡志》,与《舆地纪胜》中所引的《高邮志》在名称上亦有差别。合乎逻辑的解释就是,祝穆没有看到过嘉定年间的这两部高邮方志。其所引的《高邮志》,当是嘉定以前的高邮方志的通称。
《方舆胜览》卷四十六《高邮军》,事要郡名云,“盂城、郡志谓:地形四隅皆低,城基特高,状如覆盂。秦邮、同上(即高邮志)。一名秦邮。高沙。有高沙馆。”此处直将盂城作为郡名,与《舆地纪胜》中的列入景物,其差别是显见的。
《方舆胜览》卷四十六《宝应州》,其沿革云,“上元三年,县尼真如获定国十三宝,以其年为宝应元年,改安宜县为宝应县。皇朝因之,宝庆三年六月以蒙国进宝玺,诏年谷屡丰,雨 时若,可谓受宝之应,以宝应县升宝应州。”宝庆为宋理宗赵昀的第一个年号,宝庆三年为1227年。就其记载的年限来看,祝穆当是批阅过嘉定年间的两部高邮方志的。《方舆胜览》将“盂城”列入郡名,而且在其仅有的三个郡名中是第一郡名,应该是有所依凭的。
很清楚,《舆地纪胜》和《方舆胜览》对于 “盂城”记载归类的差别,也即非郡名与郡名的差别,以及年代断限上的楔合之处,正在嘉定年间。也就是说,嘉定七年,“命高邮城为盂城”,应该是有极大的可能的。
二
实际上,嘉定七年之前,高邮城已有盂城之名。
北宋元 年间(1086-1093年),杨蟠知高邮州,作《时燕堂》诗:“吏隐盂城九十旬,丰年日日是佳辰。赋成席上犹飞雪,歌动梁间已落尘。此地谁为爱酒伴,他时傥忆种花人。五坛芍药齐教放,何处扬州更觅春。”这是迄今所能看到的最早称高邮为盂城的文字。
杨蟠(约1017—1106),字公济,号浩然居士,章安人。庆历六年(1046)举进士,历任密、和二州推官。知高邮时建时燕堂、众乐园于州署之东,与百姓同乐。杨蟠有诗名,诗作繁多。依宋代的官制,如诗中所言,《时燕堂》诗当是杨蟠离任前的即席之作。
嘉定以前的《高邮志》,根据《舆地纪胜》所引,亦称高邮城为盂城。
不过,此时的盂城之论,尚处于民间和非正式的阶段。因为,在同时期的北方,还有一个更加古老、历史传承相当连续完整的盂城(县)。
盂县是三晋历史上最早的古县之一,也是春秋时晋国最北部的县。其最初的地方长官盂大夫名叫盂丙,治所在今阳曲县大盂镇。大盂(城)镇旧址位于今阳曲县北部的大盂盆地,这里四周环山,略无阙处,中部平坦如砥,其地形如“盂”状,故以得名。因此,大盂盆地中的盂城,才是真正的名符其实的“盂”城!
北宋时期,盂县为河东路太原府之辖县。
靖康之变后,宋金大致以淮河大散关一线为界,广大的中原地区沦入金境。盂县归于金境,成为金河东北路太原府之一辖县。至嘉定前,已为金人掌控八十余年。
倘若宣示高邮城为盂城,必然造成南北盂城相拮抗的混乱局面。于高邮城来说,则难免有冒夺的嫌疑。
宋宁宗赵扩即位后,情况发生了变化。开禧二年,在权臣韩 胄主导下,南宋主动发起了对金战争,史称“开禧北伐”,但最终却以失败而告终。“开禧北伐”的失败,对南宋的打击是巨大的。宋人程 概括了三句话,“百年教养之兵,一日而溃;百年公私之盖藏,一日而空;百年中原之心,一日而失。”嘉定元年(1208),宋金双方签订了和议,是为“嘉定和议”。对于南宋来说,这是继绍兴和议、隆兴和议后,又一次对金的屈辱媾和。
韩 胄被矫杀之后,宁宗曾对大臣说,“恢复岂非美事,但不量力尔。”此言虽然是批评韩 胄的,但实际上反映的却是南宋君臣知难而退的绝望心态。不求进取,但思自保,业已成为南宋上下一致的共识。汪纲知军在高邮所做的“修城廓,备器械,训兵积谷”,与其说是备战、备敌,毋宁说是备御更为贴切。
既然中原不可恢复,盂城(县)不得回归,重名与冒夺的难题也就不存在了。相反,高邮之称为盂城,俨然隐有侨名与遥领之意。因四面库城而引出的盂城之名,说明白了,不过是一个由头。汪纲知军所要做的,不过是一个“转正”的工作,即推动南宋朝廷,将盂城变成高邮城官方的和正式的名称而已。
南宋朝廷偏安于南方,收复中原的决心和意志可以没有,但表面文章还是可以有的。
如此看来,嘉定七年,“高邮城增设四面库城,并命高邮城为盂城”,有相当的可靠性和合理性。1990年版《高邮县志》关于盂城的记载,其所引文献是经得起推敲的。
盂城之正名,汪纲知军功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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