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白娘子的金山

一个小时的车程到达金山，却没有办法回到一千年前的神话故事里。那个故事里有痴情的人和蛇，却在当地资深导游的唾沫里找不到一点凄美的意味。

阳光铺陈在颇有些气派的寺庙里，我躲避开自己的队伍走到高处。一阵冷风吹过来，真想像那些俗套的穿越剧情一样回到宋朝去看看那两个执手相依的情人。可是，一切已经凝固成为无法被篡改的故事，就像是法海洞里的那两尊蛇的塑像一样，存在却无法去感知到其中的温情。倒是要感激法海的固执，他遵循自己佛法的规制将这段人蛇之恋活生生地扼杀了，及至后来悲壮的水漫金山和镇于雷峰塔下都是祸起法海。可是，倘若没有这个后来躲到螃蟹肚子里的老和尚，这段爱情故事就不可能口口相传，从宋朝一直流传到今天这个喧嚣复杂的年代，还能感动着人们的心。一段假设的爱情，正是因为有了悲苦的分离，才有了不被忘却的基本条件。

我真的被这段传说的爱情故事感动过，且稀里糊涂地潸然泪下。那是二十多年前的夜晚，我们搬着凳子去邻居家院子里看《白娘子传奇》。在那个贫困的村庄里，只有一台稀世珍宝一样的黑白电视机，微弱的天线信号只能收到一个“中央台”。院子里挤满了村民，在回味上集剧情的同时，期盼着早点见到赵雅芝那张美丽的脸庞。我坐在他们中间，并没资格参与大人的议论，只是默默地看着那黑白的银屏。但是，我已经有很强烈的伤心的情绪，我憎恨法海的无情，并为白娘子的遭遇而伤心。“水漫金山”一集，村里正好停电，我就在漫长的黑夜里假想着那悲壮的场景。后来，看过几遍重播却再也找不到那个漆黑的夜里假想的情思。

也许，从那时候起，那个贫困的村庄里的一个孩子开始懂得了一个词：爱情。

虽然镇江很近，但是一直没有跨越这一小时的车程，去看看当年为之揪心难过的金山寺。现在，站在金山寺山门的时候我就清楚了：我无法达到传说里的那个地方。金山寺里有一处说是发现了一条白蛇，后又发现了一条青蛇。人们便好生地保护起来，供游人参观。我没有去看，我想看的不是一条蛇，而是一对根本不存在的情侣和一段悲情的神话传说。这些，都不是现实能够满足的事情，那些穿凿附会的景致虽说是颇具匠心，但它们不是神话而是鬼话。

金山寺里没有白娘子，尽管阳光干净、唯美，那一套说辞那么的熟练、周圆，这些都不会感动我。因为，我清楚那个曾经让我在黑夜里流泪的情节是虚构的，不需要在现实里找任何无稽之谈的证据。

情调西津渡

在西津渡，我因为等一个同行者而掉队了。这对于我这个散漫慵懒的人而言，有必然的意味，甚至有点特意为之的意思。我本以为要去看的这个渡口是临江而立的，因为没有水就没有渡口存在的理由了。

然而，西津渡所要表现的却是曾经的西津渡，它隐居在闹市里。我上到一处颇有些现代感的玻璃平台上，一脚踩上去的时候看见了被挖掘出来的时光。原来，这个玻璃平台之下就是西津渡口遗址，一块玻璃折现出了历史的路径。那古旧的码头上长满了野草，这些是不是古代的遗民呢？在玻璃平台下的这个渡口让我想到了一只船，那是一条宋朝的船，是在河南的清明上河园里见到的。一条真实的船被装在一个大水池里，为了表达一幅画里的某一个意象。船就不再是船，而是人们想要找回时光的道具。这渡口被挖掘出来已经不再是渡口，成了人们怀念祖先的一个证据。

然后，进了西津渡的街区。一个极有情调的地方，就连现代化的空调机都被装饰得让你想去多看一眼。那些小酒吧或开或关的门里不知道有没有过客，那些随意写在门上的广告词一点没有市侩气息。真想走进去，哪怕什么也不喝，看看门外照进来慵懒的阳光就好了，这样的阳光比门外的要有情调得多。拾级而上，街区两边有很多景点，号称是“唐宋元明清，从古看到今”。但这些并没有西津渡那种独特的情调打动人——一个安静得有点慵懒、古旧得有点失真、缓慢得有些醉人的小街——你走一步心就会动一下。

一个老人向我推销一幅旧画，说是清朝仿作的清明上河图。我在心里笑了笑，但是没有任何对这位老人的恶意。她是为了做生意，我是为了她的那句话。我没有好意思告诉她：一张清朝的纸现在也不止她开的价格。我没有说便继续向前走，我不想打破这种有趣的情态。

看见英国的领事馆旧址，铁门紧闭园中杂草丛生。唯有建筑上的那些红色的颜料和那洋气的雕花铁门还残留着当年洋人颇有些傲慢的表情。这也是西津渡另外一种情调，真是有点失真的意味了。居然还有更美妙的情景，就是走了两步，看见一对新人拍外景婚纱照片，那个美丽的新娘打扮得像一个洋娃娃。她走到领事馆的雕花铁门前，一手拉着门身子微倾，自然得就像是站在自家的门口。

这是我在西津渡看见的最美丽的脸庞，那笑容灿烂、明媚、纯净，像是冬天里的阳光一样。这个洋娃娃般的脸被西津渡独特的气质所晕染，很搭调，很唯美，很抒情，让人永远无法忘怀。离开之前，我在那被称作“美人靠”的渡口长椅上坐了好一段时间，再也没有见到那个洋娃娃，但是西津渡的情调早就醉了心了。